第507章 番外二 雞飛狗跳(二)
作者:西山秋色      更新:2021-06-12 01:55      字數:5688
  分明是很嚴肅的事,我卻品出了打情罵俏的味道,這讓我不堪重負的心陷入了混亂。

  更讓我看不懂的是,父親竟沒有反駁,瞪了我一眼之後,偃旗息鼓地耷拉下腦袋,可憐巴巴地剝了我和娘親兩個人的蝦。

  這事莫名其妙地就過去了,對此我恍惚了有小半年,是我學的帝王之道都是假的?造反就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過有一件事我倒是明白了,那就是造反已經是件正大光明的事了,既然娘親沒意見,那這個家就穩了吧?

  我更糾結的是,這明明是家事,為什麽會鬧得人盡皆知?

  誰看見我都要笑我兩聲,林嬋幹娘和薑荷就算了,蘇丞相怎麽也學壞了?

  最過分的是那些朝臣,一個個不憂心忡忡,時刻準備著以死明鑒,笑得和老狐狸一樣算怎麽回事!

  這導致我看誰都不順眼,總覺得他們下一刻就要當著我的麵或者背著我大笑幾聲,笑個錘子啊!

  直到兩年後我才明白他們在笑什麽,不是因為父親說了什麽做了什麽,而是我的心看清楚了。

  就父親那樣的,一時半會看不見娘親人生都沒了色彩,還造反呢,有這能耐娘親會那麽無法無天?

  何況娘親才不是朵小白花,平時看著好招惹,誰要是真招惹了,算他是條漢子!

  我是在七歲那年才有所認知的,父親的身體一向很好,那年不知怎的就生了回病,昏沉了三五天才見好。

  那三五天的早朝和政事就落在了娘親頭上,那也是我長這麽大,第一回見娘親插手政事。

  聽人說我不記事的時候娘親也插手過,可那時我懂什麽?我六歲才隨父親上朝,開始懂何謂家國。

  我以為朝臣雖不敢明麵上為難娘親,神態言辭間多少會有點敷衍,我甚至都在心裏備好了小本子,等著挨個給他們記上兩筆。

  但事實卻掀翻了我的小本子,紛飛的紙像是在嘲諷我的天真——

  就憑他們?

  沒錯,那些個平日頂撞父親毫不含糊,行事一套又一套,滑得和狐狸一樣的朝臣,見了娘親之後,就如老鼠見了貓,那叫一個安分!

  不僅說話一個比一個簡潔明了,不咬文嚼字了,語氣不帶刺了,也不互相使絆子了。

  連站姿都一個比一個規矩,我都擔心他們的老腰能不能負擔得起。

  我偷偷瞥了眼龍椅上的娘親,娘親的臉色說不上溫和,也不寒冽,硬要說就是冷淡,反正沒有不耐煩的意思。

  娘親話不多,語調也寡淡,不帶喜怒,一點沒有逗父親和我玩的時候的笑意,但是怎麽都談不上厲色。

  也不知道朝臣是不是誤會了什麽,是怕父親知道他們怠慢了娘親,大發雷霆?

  但他們平時也不怕父親啊?

  唔……這也難說,畢竟涉及到了娘親,保不齊那個脾氣十分好的父親就露出了爪牙。

  我對自己的機智深信不疑,然後到了第二天,現實又給了我一巴掌。

  我那個若灼灼三月之花的娘親竟然是帶刺的?

  外頭那些說娘親手腕通天的、信口胡謅的評書竟是真的?正常來說不都是假的?

  這個肅國當真是有問題吧!

  我崩潰的三觀並沒有阻攔娘親風輕雲淡地又是貶謫又是抄家,一個早朝動了二三十個朝臣……

  可事情的起因也就是一樁不大不小的賑災不利的案子啊!

  換成是父親,處置幾個主要的涉案官員就過去了,這事雖說可大可小,但朝局複雜,牽一發而動全身,要顧忌的太多。

  若父親下手狠了,高帽子能扣得讓父親戴不下。

  換成是娘親……好像的確不需顧忌。

  一來娘親是名正言順的皇帝,二來娘親手握兵權,三來父親的兵權也是娘親的,誰敢對娘親說個“不”字?

  從前我倒是覺得有人敢,現在嘛……朝臣乖得和綿羊一樣,娘親都這麽宰了,這要是不乖了,不得屠戮?

  怪不得這麽多年朝臣對父親執政沒有異議,也怪不得他們隻敢在舒適圈裏蹦躂,從沒有真的招惹父親呢。

  這要是把娘親招惹出來……

  那之後的兩天,朝臣更小心翼翼了,就算這樣還是被娘親殺了幾個。

  別說朝臣了,連我都發怵,一到上朝,心肝就止不住地顫。

  我甚至想,就娘親這樣的,要是上個十天半個月的朝,底下還能剩幾個人?

  後來我才回過味來,娘親殺的都是父親想動還動不得的人,因父親生病,娘親心情極差,順手就遷怒了。

  否則娘親會好興致地欣賞父親一步一步地處理掉他們。

  這是娘親的惡趣味。

  而我也是很久之後才知道,娘親的樂趣從來不是外頭的人,也不是風花雪月,從來就隻是父親。

  娘親看似迷醉於紙醉金迷中,視線注視著的始終是宮裏的父親。

  我明白之後,十分慶幸娘親是這麽個愛玩的性子,否則兩個人天天膩在一塊,我怕我幼小的心靈承受不起那成海的傷害!

  娘親愛玩是我從出生就深有體會的事,但我忽略了一點,我爹既然能把娘親吃得死死的,那必然不是個正經人啊!

  可惜我醒悟得太晚,來不及撒潑打滾就被迫接受了事實——

  我爹!居然是個比我娘親還不靠譜的渾蛋!

  那年我剛剛十歲,不管生在誰家,都還是個孩子!

  可我那個混賬爹,竟然就把弱小無助的我一個人丟在了京城,拐著娘親遊山玩水去了!

  作為當事人的我,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那日我一覺起來,如往常一樣去上朝,還在那新奇我爹居然遲到了,就見龍椅下,那個我坐了四年的椅子沒了。

  我還沒想明白其中的道道,薛直就朝我示意了下龍椅:“君上暫不在京城,由太子執政。”

  我好像聽到了驚雷的聲音,氣衝腦門,但身為一國太子,怎能大驚失色?是以我心裏亂亂糟糟,麵上風輕雲淡地上完了朝。

  等到下朝後從蘇丞相那聽聞噩耗,我隻覺得天靈蓋都要被氣起來了!

  執什麽政?我要篡位!然後下旨把我爹緝拿歸案!

  孤苦無依、氣急敗壞的我看著底下接受良好的朝臣,哀其不爭,怒其無用,拿出太子的風範質問:“你們就不攔一下?”

  朝臣把我當孩子騙呢,你一言我一語,打打馬虎就把這事繞過去了。

  我氣到無力,極度想離京出走,這太子沒法當了!

  還是陸丞相看不下去,悄悄跟我說了真相,但他那說的都是什麽話!

  什麽叫我爹也是個不靠譜的,天生的遊手好閑,能安分十年實屬不易?

  感情我爹沒讓我六歲一上來就執政,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不對!是我爹安分了這麽些年,就為了憋這麽個大招出來,坑我這個兒子?

  我果然是撿來的吧?

  哦,說起這事,我爹娘走的時候不出所料地帶上了盛棠,除了在自個兒眼皮底下,他們能放心地把盛棠交給誰?

  我懷疑是不是有誰施了法,讓宮裏的人記憶錯亂了,盛棠才是爹娘的孩子,我才是先帝的遺腹子吧?

  人都走了,我再憤懣能有什麽用?隻能和棵霜地裏的小白菜一樣迎難而上啊!

  雖然我很想一氣之下當個昏庸無道的太子,也為此打了腹稿,躍躍欲試過,可不等我想好,我就蔫吧地失去了靈魂。

  要問為什麽,就要說說我爹指名讓輔佐我的那幾個人了。

  蘇執蘇丞相就不必說了,我娘親的老師,曾經讓我爹醋得牙癢癢的情敵,還是我娘親的姐妹,容華郡主的夫君。

  哦,現在也是我的老師之一……

  光聽聽這些名頭,我敢惹嗎?當然不敢啊!何況蘇丞相的能力是肅國立朝以來數一數二的,能玩一百個我!

  再說說新任的左丞相陸星月陸大人,曾經是我娘親在江南公主府裏的管家,後來跟著娘親去了邊境,再後來入了仕途,摸爬打滾成了左相。

  陸大人還有個身份是薑荷的夫君,為此朝裏有一陣生了不少流言,不過慢慢都被陸大人的手腕鎮住,心服口服不再提起。

  要說陸大人的仕途是不是一點捷徑沒走,這我不敢斷言,但另一位,我敢打包票!那絕對是自個兒拚出來的!

  那位就是現任的兵部尚書——徐麟。

  至於我為什麽這麽篤定,當然是不小心聽了點牆角,知道徐大人曾經是娘親的人啦。

  父親不使絆子把徐大人發配到千裏之外已經是皇恩浩蕩了,行便利讓人在眼前晃悠?就父親那點小心眼?

  也怪不得父親對徐大人的態度有些微妙呢,還熱衷於給徐大人找媳婦兒。

  可惜父親把京裏的貴女安排了個遍,徐大人還是條光棍。

  這三座大山我也就敢惹惹徐大人,另外兩個?我是腦子進水了?

  再說了,徐大人也不是我能招惹的啊,萬一娘親誤以為是父親安排我的,給父親記上一筆,父親不得找我泄憤?

  所以啊,家庭地位墊底的我隻能罵罵咧咧、苦哈哈地當個工具人,兢兢業業地操持起這個家。

  唯一能讓我感覺到快樂的,就是聽人編排我爹娘年輕時的風流事,那麽有趣的事,任誰聽多了都會生出點小心思不是?

  所以啊,也不能怪我從中找出什麽樂子來,而且,我那都是為了肅國!

  就比如有人總結了娘親看人的眼光,哦,就是娘親當公主那會,挑麵首的眼光。

  能入娘親眼的人,有的可不止是皮囊,能力那也是數一數二的,陸大人和徐大人就是其中翹楚!

  別的那些沒有這麽出挑,也是百裏挑一的人才,不能埋沒了不是?

  朝廷正值用人之際,我相信父親會以大局為重,欣然誇我一句“真不錯”。

  說到這,雖然不大想承認,我還是勉為其難地附和一聲吧,娘親這輩子眼光最好的那回,就是挑中父親的那回。

  這話我們隻私下說說啊,絕對不能讓父親聽見!我都想象得到他狐狸尾巴翹上天的樣子!

  言歸正傳,我懷著“孝心”給父親備好大禮,萬事俱備,隻等父親回來。

  沒想到這一等就等了四年,等得我兩眼翻白,什麽心思都沒了。

  不,還是有一樣心思的,那就是要和那個渾蛋斷絕關係!

  四年啊!意味著什麽?意味著我已經從一棵單純的小白菜長成了一棵黑心的老白菜!

  我現在閉著眼都能處理朝政了,那些老狐狸眼神一轉,我就知道他們在想什麽壞事!

  我才十四歲啊!別人家的十四歲還在上樹掏鳥下水摸魚,情竇初開滿臉羞紅。

  而我呢?我已經是個成熟的、不用人抽就能自己轉的小陀螺了!

  看見外頭的熙熙攘攘了嗎?那是建立在我的血淚上的!

  更讓我惱的是,我那個混賬爹回是舍得回來了,卻不是自願的,而是不得不回來。

  那年一開春就諸事不順,又是旱災又是澇災的,還有地震湊熱鬧,受災的地方一個接一個,朝中頗有風雨飄搖之勢。

  雖然有兩位丞相殫精竭慮,奈何我到底少不更事,沒經曆過挫折,麵對這麽大的攤子束手無策。

  於是我爹和個救世主一樣回來了。

  說來慚愧,我見到他的第一麵居然不是踹他兩腳,而是沒用地紅了眼眶,這是我一生的恥辱!

  不過等事情平息,我到底是補上了,可惜不是用踹的,而是一頓亂打之後單方麵和他冷戰了一個月。

  親身體會才真正知道我爹哄人的手段,用看的隻怕就能看出一分,怪不得能套牢我娘親,天上的神仙下來都得被套牢實了。

  至於我嘛,當然也抗不住……

  原諒歸原諒,該爭取的必須要爭取,比如朝政,萬萬不能再是我的!

  兩個老的玩回來了,該輪到我了吧?

  算我爹還沒渾蛋到不可救藥,把朝政接了回去,但我也沒有實現闖蕩江湖的大計。

  為什麽呢?因為這次回來的不是三個人,而是四個人……

  沒錯,我爹和我娘鬧出了人命!

  直白點說,我有了個弟弟。

  不止是我,全京城都傻了眼,誰不知道我娘親的脾氣?當初要不是意外,哪會有我?

  震驚之後,人人自危,沒人動手腳這孩子哪來的?要是查出來誰動的手腳,豈是誅十族那麽簡單?

  但直到災情過去,父親和娘親也沒發作,那態度明擺著就是不追究,偏偏這樣更像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嚇得京裏實打實地寂靜了半年。

  我本來也佩服那位神仙,想“瞻仰瞻仰”,後來有一日福至心靈地悟了。

  同樣的事不會發生第二次,要是發生了,父親第一時間就動手了,會等到孩子出生?

  能在父親眼皮子底下動手的,必先越過父親的命,天底下我隻能想到一個人——

  我娘親。

  朝臣不是想不到,是不敢想,想到了也不敢認真,畢竟那是我娘親啊。隻不過一切的一切都那樣訴說著,這事也就心照不宣地過去了,過不去的是另一件事。

  我這個弟弟姓薛。

  薛澤。

  這個名字就如攪亂京城寧靜的隕石,激起千層浪花。

  無數暗潮洶湧,將一個尖銳的問題擺上了明麵——

  將來的肅國,是盛家的,還是薛家的?

  我出生的時候就曾爭論過這事,因我姓盛,安撫住了不少人,現在是安撫不住了。

  誰都知道這是娘親的意思,但茲事體大,蓋過了朝臣對娘親的畏懼,公然在早朝提起。

  娘親時隔多年再一次坐在龍椅上,身旁坐著同樣穿著龍袍的父親。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父親在場,麵對朝臣百般質問,娘親並未發火,隻是從容地說著事實。

  “姓什麽都流著盛家和薛家的血。”

  “不姓薛,朕生他做什麽?”

  “盛家的江山,朕都不急,你們急什麽?”

  “朕望你們忠的是肅國,是百姓,而不是一個姓氏。”

  ……

  娘親的眼界比誰都寬闊,離經叛道是真,讓我五體投地也是真。

  這事當然是以娘親的勝利收場,很多人不是被說服了,而是無計可施。

  能怎麽辦?兵權是娘親的,兩個丞相是娘親的,父親還是娘親的,就算我外公活過來,那也是站娘親的。

  相比詭譎的朝局,我察覺到了更重要的事——

  也許肅國最尊貴的人不是盛棠,也不是娘親呢。

  我心裏打著鼓回憶了一下過往,確定沒有傷過老爹的心才稍微安心點。

  那可是娘親唯一的底線,若是不小心踩雷了,保不齊娘親要記到什麽時候,再壞心眼地連本帶利討債。

  第六感敏銳的不止我一個,我深切地感受到了朝臣對父親態度的轉變,簡直是將父親當成了另一個娘親。

  無需其他,薛澤的存在就足以訴說父親在娘親心中的分量。

  對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弟弟,我是非常喜歡的,雖然照顧他的重任被父親扔到了我頭上,直接毀了我離京的大計。

  但是啊,拿這七八年換餘生的瀟灑很值不是?

  沒錯!這太子我不稀罕了!

  經曆了那四年暗無天日的摧殘,傻子才想當皇帝!

  要是沒有薛澤,我隻能認命,現在就不一樣了,反正到時候有娘親頂著。

  至於薛澤樂不樂意?

  當初父親也沒問我樂不樂意啊!

  要怪就怪薛澤晚生了十年,家裏已經沒有他的地位了!

  皇位後繼有人之後,空氣都清新起來了呢,作為未來的閑散王爺,是時候提前認識認識世間極樂了。

  你說醉花樓?那就不必了!

  我能不知道那是我娘親的快活窩?

  要是進去了撞見娘親,再倒黴點連著在那作陪的父親一塊撞上,我還能見到第二天的太陽?

  不說了,今天也是安(雞)寧(飛)和(狗)美(跳)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