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番外二 雞飛狗跳(一)
作者:西山秋色      更新:2021-06-12 01:55      字數:4624
  我叫薛唯,肅國太子,除了父皇,肅國最尊貴的人就是我!

  按照慣例,理應如此。

  但問題來了,我沒有父皇,隻有一個不明不白當了皇帝的駙馬爹……

  這導致我的地位很尷尬,當爹的命不貴,當兒子的自然也不貴。

  用我爹從小給我灌輸的思想去說,那就是天大地大,我娘親最大!

  我起初不解,但直覺上認可老爹,也延伸出一個道理——

  娘親最大了,身為娘親的夫君和兒子,爹和我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後來我發現是我太天真了,而且是大錯特錯!

  娘親之下是盛棠,不對,應該說娘親之上是盛棠,畢竟盛棠是娘親捧在心尖尖上的嬌花。

  惹了娘親尚可能有活路,惹了盛棠?誅九族都是小打小鬧。

  盛棠和娘親下邊,是那位曾經的容華郡主,現在的丞相夫人,還有薑荷和娘親鍾意的那些鶯鶯燕燕,風花雪月……

  你問我和爹排在哪?哦,我也不知道我倆排在哪個犄角旮旯。

  當然,這些都是我懂事後才知道的,在我還小的時候,我天真地以為我家很正常。

  娘親作為一家之主,就應該若花枝般招展,永遠鮮麗明豔,和風花雪月為伴,而父親就該賺錢養家,對母親唯命是從。

  那時候把父親當成一切去崇拜著的我,還曾暗暗想過,以後我也要和父親一樣!

  後來我慶幸自己醒悟的早,要不然肯定要自暴自棄地風中淩亂。

  我最初有了疑惑是在五歲那年的宮宴,大抵是不似前兩年的懵懂了,竟讓我看出了些不一樣的東西。

  父親很少辦宮宴,所以為數不多的宮宴中,朝臣都是拖家帶口的。

  女眷們單獨落座,一個個細妝華服,姿態端莊,笑不露齒,一看就是出身名門。

  她們既不管男人間的談話,也不管男人喝了多少,小鳥啄食般吃幾口佳肴便操心起子女。

  宴散之後,等出了席,女眷們便拿著避寒的衣物,細細地服飾醉酒的男人們,引著子女一並離去。

  我怎麽看怎麽覺得不對勁,為什麽那些朝臣敢那麽喝,不怕十天半個月進不了房?

  他們不應該和夫人坐一塊,哄她們用膳,眼睛一刻不離開她們?

  孩子不都是隨母姓,由父親照顧?披風不都是自己穿?自己在眼前,怎能讓侍女服侍夫人?

  這一個個的也太不像話了!

  直到我回神看到龍椅上滴酒不沾,沒人來領的父親,心才順了起來,這才對嘛!

  但是我又有點心虛,因為我突然覺得在我心裏高大無比的父親有點可憐……

  嗯,這一定是我的錯覺!

  小孩子嘛,最不缺的就是好奇心,那天之後,我的小心思還是被勾起來了,暗搓搓地看了不少書。

  然後,我對父親的濾鏡就碎了……

  為什麽別人家的娘親相夫教子,溫柔賢淑,深怕稍有差錯就被戳脊梁骨,還怕失了寵淒淒慘慘,而我家的這麽無法無天?

  當然是父親無能啊!還能是我的錯?

  我一邊不忍直視父親,一邊以弱小的心靈操心起這個家,父親無能,我這個當兒子的隻能負重挑起大梁了!

  不知娘親可怕的我年少老成地製定了計劃,然後?還有什麽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啊!

  我的宏偉大計還沒實施,就隻是出現在了要出宮的娘親麵前,就被娘親拎著扔給了剛下朝的父親,理由是嫌我煩……

  我看著娘親懷裏抱著的盛棠,頓時就紅了眼,盛棠不煩嗎?

  哦,盛棠是小仙女,小仙女怎麽會煩呢?

  即使再嫉妒我也得承認,盛棠比小仙女還小仙女,好氣哦!

  娘親壓根沒看見我的淚花,走的那叫一個瀟灑,估計看見了也是把我扔給父親。

  讓我難過的是,娘親都這麽過分了,我竟然沒有鬧脾氣……

  再一看邊上一點作用沒有,支支吾吾說了一堆,被娘親一個眼神懟得不出聲了,眼巴巴目送娘親離開的父親,我突然就想到了——

  兩棵小白菜呀,地裏黃呀……

  當然,自閉之餘,我還明白了一件事——

  不是父親沒用。

  因為我和父親一樣,父親可以沒用,但我不能,所以不是父親沒用,是娘親段位太高!

  但父親是真的可憐。

  天底下那麽多名門閨秀,父親怎麽就看上了娘親這個意外?

  我當時思來想去,隻能想到“美色誤人”這四個字,比娘親溫柔的是一大把,但比娘親好看的,絕對沒有!

  於是,在我幼小的心靈裏,父親又多了膚淺這個形象。

  至此,父親在我心裏頂天立地的身影轟然崩塌。

  我想,我絕對不會成為第二個父親!

  等我登基了,必定是萬人之上的一國之君,皇後?也就是皇後罷了!

  等等……皇後?

  年少的我在某一天突然傻了,筆從手中滑下,墨汁髒了華袍,但這不足以讓我結束震驚。

  父親是皇帝,娘親為什麽也是皇帝?

  這可是個頂天的大事,絕不能讓閑雜人等知道,於是我屏退宮人,同手同腳地去找了薛直。

  我自認裝得天衣無縫,沒有表現出一點這是個驚天動地的大事的樣子,可是薛直沒有露出我想象中的驚慌,他甚至連點語氣起伏都沒有。

  “肅國隻有一個皇帝,是皇上,皇上沒登基時,君上是皇上的駙馬,所以現在君上理應是皇後,是皇上心疼君上,給了君上一個名頭。”

  我不知道是怎麽回去的,滿腦子都是我是誰?我在哪?

  為什麽一會功夫,我那麽大個爹就從皇帝變成皇後了?

  不是說後宮不得幹政?不是說皇帝昏庸,會被天下唾罵?

  為什麽娘親和父親沒有被罵?朝臣都是假的?天下人也是假的?我是活在夢裏?

  我緩了一個月才稍微接受這玄幻的事實,父親的形象在我這有了突飛猛進的進步,能把駙馬當成這樣的,也是獨一份了……

  在我什麽都不知道時候,我周圍也什麽都不知道,可等我什麽都知道了,我周圍好像也什麽都知道了,去哪都能聽到人談起父親和娘親。

  我才知道父親和娘親沒有禁止人談論,當然,想禁也禁不住,除非這事已經過去幾百年,真相模糊了。

  我聽的最多的一個詞就是“忍辱負重”,而忍辱負重後邊必跟著造反,聽多了我都快信了。

  用我天才的腦子想想,一個軍功赫赫,手握重兵的男人,任勞任怨地給人當牛使,兒子還不跟自己姓,自家絕了後不說,綠帽子都快頂上天了,圖什麽呢?

  要是不圖皇位,那肯定非傻即癡。

  而我爹武能治軍,文能治國,顯然不是個癡傻的,所以造反是板上釘釘嘍?

  我爹造不造反對我沒影響,不管是盛唯還是薛唯,我爹就我一個兒子,除非他從外邊弄出個私生子來。

  但重要的不是這個,重要的是在知道我爹要造反的時候,我突然就想起娘親的好了。

  娘親玩歸玩,可我仔細想想,我每回生病,娘親都是在的。

  那雙平日筷子都很少碰的手,會屈尊給我剝堅果,喂我喝藥。

  我要是撒撒嬌,娘親雖然會壞心眼地逗弄我,但都是應的,連陪我睡都應了呢。

  至於為什麽我的印象那麽淡?那必不是我記性差,萬惡的源頭都是我那個招人恨的爹!

  要不是我仔細回想,我都想不起來我那個看著溫良的爹會那麽惡劣!

  娘親給我剝的堅果,我當然是當成寶貝,所以等我眼巴巴地吃了三五顆之後,都進了我爹的肚子……

  娘親喂我喝藥,我才喝兩口,喂藥的人就成了硬擠過來的爹,夜裏睡前陪著我的明明是娘親,睡醒就成了我爹。

  怪不得我覺得我爹愛我呢,吃我一盤果仁賠我兩盤,又是喂藥又是陪床的,可是真!愛!我!啊!

  娘親從不管正事,卻對我的功課很是上心,不出宮的時候大半時間在禦書房陪我。

  隻不過娘親的所作所為太招人牙癢,我並沒有被陪伴的感覺。

  因為娘親每回都帶著盛棠,帶著琳琅滿目的話本和點心,仿佛是在桃花源裏逍遙快活。

  對比一下,我就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可憐。

  我還記起來些小事情,比如送入東宮的東西都是要過娘親的眼的,不是最好的連盛到娘親眼前的資格都沒有。

  娘親從宮外回來都會給我帶些小玩意,是宮裏沒有的,做工粗糙的小東西,但勝在新奇,讓我愛不釋手。

  有幾次娘親也帶我一起出宮了,我趴在娘親懷裏,看著如煙盛景,聽著靡靡華樂,心跳怦怦。

  雖然娘親看似不著家,可是讓我細數娘親的壞處,我一個都數不出來。

  畢竟那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娘親呀,隻要娘親對我笑一笑,我就暈頭轉向了。

  所以,父親想造反,那是絕對不可以的!

  娘親看著傻傻的,我就是覺得,要是把娘親弄丟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我當然不能直接跟娘親說父親要造反,可是我也沒有親信,和誰商量成了一樁大事。

  我雖貴為太子,彼時就是個六歲的小屁孩,有腦子的人都不會站我。

  這讓我很是頭疼,急得茶不思飯不想,吹陣風就病倒了,來來回回一個月還沒好利索。

  娘親因為我,一個月沒有出宮,天天拿我尋開心。

  沒錯,我是自己湊上去讓娘親玩的,病都病了,此時不撒嬌更待何時?我不但要撒嬌,還要住進娘親的寢宮呢!

  那可是娘親登基時,父親為娘親新建的寢宮,除了父親和娘親還沒有人住過呢,連盛棠都沒有。

  但我住進去了!

  你問我代價是什麽?那當然是沒有的啦,裝裝弱不是小菜一碟?

  我紅著兔眼那麽一哭啊,被扔出去的就是我那個黑著臉的爹啦!

  事後隻要我往娘親身後一躲,我爹就是個鵪鶉,眼神都不敢給我一個呢。

  當然,我病好之後的事就不是你們需要知道的了,你們隻要知道我那一個月過的是神仙般的日子就行了!

  與父親和娘親住一塊我才知道娘親為什麽能被父親忽悠成那樣,大權全扔給父親,絲毫不怕被拋棄。

  因為父親的段位實在是太高了,二十四孝?四十八孝都趕不上父親的“孝”!

  那是養媳婦兒嗎?估計薛家十八代祖宗加一塊父親都不會那麽供著。

  我要是娘親,我也淪陷,什麽都別說了,下輩子的江山也拱手讓父親了!

  為了個江山,父親可真是不容易啊。

  我隻覺得壓力太大,讓我喘不上氣來,這讓我怎麽解決?一旦事發,娘親會受不了打擊仙逝吧?

  我沒想到我還沒行動,父親先找上了我,一臉看透一切的平靜:“說吧,怎麽回事?”

  我當然不能說!這關係著我們父子能不能維持表麵上的和平!

  但父親人狠話不多,直接拎著我到宮門口,指著外頭說:“不說就把你扔了,省的在那礙我事。”

  飽經風霜的我被嚇了個激靈,眼淚嘩嘩地掉,抽抽搭搭:“父親能不能不造反?我舍不得娘親……”

  被眼淚糊了眼的我看不清父親的表情,隻模模糊糊覺得父親嘴角抽了抽,好像嫌棄得很,有種下一刻就要和我斷絕父子關係的感覺。

  很快我就知道那不是錯覺,我是真被父親扔了,父親甚至拍了拍手上看不見的灰塵,不加掩飾地嫌棄:“還是扔了吧。”

  宮門在我眼前關上,卷起的煙塵迷了我的眼,讓我被嚇回去的眼淚又洶湧起來。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可能很短,也可能很長,因為病中大悲還受驚,有點不大清醒。

  等我睡飽了覺,清醒過來的時候是在東宮的床上,我花了很久才想起來發生了什麽。

  我當時就怕了,怕父親因為東窗事發,提前造反了,怕我已經見不到娘親了。

  等我瘋了般闖進寢宮,父親正和沒事人一樣抱著娘親,手裏還有個剛剝好的蝦仁。

  娘親沒有梳妝,長發如瀑,眉目含情,美得驚心動魄,除了比素日更嬌豔點,沒有什麽差別。

  父親一看見我就冷哼了聲,然後和個獅子狗一樣可憐兮兮地往娘親懷裏一蹭:“嬈嬈——”

  我莫名其妙地就聽出了點微妙的意思,父親這模樣怎麽感覺是受了欺負,在讓娘親給他做主?

  我腦子裏懵懵的,還沒轉過彎就見娘親笑了,一邊笑著一邊朝我招手,還搶了父親剝好的蝦仁喂到我嘴裏。

  “不用理他。”

  我隻能呆呆地點頭,然後就見娘親推開父親,轉而抱起我,養尊處優的指捏著我瘦了兩圈的臉,回頭數落父親:“誰惹的事,誰負責。”

  父親一百個不服,眼冒火星,就差指著我罵了:“明明是他小白眼狼!我冤不冤?”

  “你沒造反?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