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尾聲
作者:西山秋色      更新:2021-06-12 01:55      字數:4677
  三年後。

  巍峨的城樓上銅鈴叮當,盛嬈雍容地站在欄杆後,她身穿明黃的袞服,栩栩如生的龍紋張牙舞爪,為她添了幾分威嚴和淩厲。

  一頭烏發規矩地束在冕冠之中,光潔的額頭往下是那雙沉靜絕世的鳳眸,瀲灩靈動,勾人心弦。

  宮牆外銀裝素裹,行人如織,熱熱鬧鬧的市井氣息似撲麵而來,讓人不禁想笑。

  “上次出宮是何時?”

  “稟皇上,您上次和駙馬一起出宮是上個月了。”

  站在盛嬈身後的小宮女當然知道盛嬈問的是什麽,誰不知道皇上三天兩頭出宮,還用問嗎?

  問的當然是皇上和駙馬一起出宮的時候,還不能算駙馬出宮尋人的時候,隻算兩個人一塊出宮的時候。

  駙馬雖為駙馬,卻是實打實地把持了三年朝政,皇上雖為皇上,卻是個甩手掌櫃……

  而臨近年關,又值大事,駙馬忙了一個月,連皇上去尋歡作樂都沒空管,隻能可憐巴巴地讓人送“家書”。

  才跟盛嬈半年的小宮女還不能消化這麽離譜的事,低著頭亂七八糟地想著。

  盛嬈過了會才低低地“哦”了聲,才一個月啊……

  她怎麽覺著過去兩三個月了?

  盛嬈難得地反思了一下自己,是她平日太過分了,讓薛崇就算忙得天昏地暗,也不知道纏著她搭把手?

  這反思來得快去得也快,轉念就散了,壓根沒留下什麽痕跡。

  畢竟某些人從不吃虧,這一陣沒空討債罷了,等忙過這三五日,不知道要討多少利息。

  盛嬈撇撇嘴,眸子裏倒是溢滿了盎然興致,外頭萬般皆是虛妄,皆不及她家駙馬一顰一笑。

  他等著討債,她也等著還債呢。

  青天白日的,對著壯闊江山,腦裏盡是風花雪月,盛嬈不禁莞爾,她彎唇揉了揉眉心,暫且打消了那些不可描述的心思。

  再想下去,待會兒見到了人,可就難辦了……

  “聽說有本宮的信?”

  盛嬈話跳得太快,小宮女愣了下才答:“皇上是問什麽信?”

  小宮女問完才感到慌張,身為皇上的貼身宮女,怎能不懂皇上的心思?如果是那位薑荷姑娘,定然懂的。

  但她確實沒轍呀,給皇上的信委實太多,有從邊境和江南來的,有郡主的家常和駙馬的“家書”,還有京中紈絝的情書……

  要是她一股腦呈上來,那得摞成小山了。

  話說京中的紈絝是真沒有眼力見,雖說不知者無罪吧,但一個個的都沒有點冥冥之感嗎?再不濟,哪個給皇上送過情書的沒遭點飛來橫禍?

  尤其是那些膽大包天的靡靡之詩,可是都被皇上親口念給了駙馬聽!據她這些日子的察言觀色,駙馬的心眼還沒針孔大……

  那些個人就沒覺得自從遞了情書,就倒了八輩子血黴?

  大概是沒有吧,要是有這心,早把皇上當災星了,哪還會癡癡迷迷的,果然是色令智昏嗎?

  慌著慌著小宮女的心就不知道飄到哪去了,迷迷糊糊地想了一大堆才一個激靈站直了,她……她怎麽就又走神了?

  小宮女怯生生地抬了抬眼,見盛嬈仍背對著她,沒有瞧見她的神遊,才暗戳戳地鬆了口氣。

  提著心吊著膽的小宮女沒看到盛嬈稍稍勾起的唇角,亦看不到那雙笑眼中的莞爾,她隻是聽到盛嬈說:“慶國來的。”

  小宮女眨了眨眼,慶國?慶國哪有書信來?

  雖然皇上的“花名”和皇上這個女皇一樣,都是響徹天下的,也不至於隔著千裏,把人勾得飛書訴衷腸吧?

  但皇上既然開口了,那就是確有其事?

  小宮女承著怦怦的心跳聲,倏地跪下:“奴婢不知,請皇上恕罪。”

  “慶國使臣。”

  經盛嬈一提醒,小宮女臉色通紅,她剛剛都想到哪去了啊……皇上難得談起正事,她怎麽能!

  小宮女無地自容,連忙回想前幾日慶國使臣進京的事,斟酌著開口。

  “稟皇上,慶國為賀您的登基大典,送了不少珍寶,其中並無書信。”

  “是嗎。”

  “是……慶國所贈之物都已入國庫,可要奴婢去核對?”

  “不必了。”

  小宮女聽不出盛嬈的喜怒,想了想又道:“奴婢聽薛直統領說太子看中了一樣,抓著不放,慶國使臣便將之從禮單上劃去,贈與太子了。”

  這儼然不是什麽大事,天下盡知皇上和駙馬育有一子,是肅國的太子。

  論起身份,太子比駙馬還尊貴呢,別說拿一樣了,就是慶國賀禮全進了東宮也不值一提。

  所以小宮女壓根沒當回事,就在剛剛還糾結著要不要說呢。

  怎料盛嬈聽了後便轉過身來,頗為無語地看著地上那個圓滾滾的紅團子。

  城樓的地磚上鋪著厚重的毯子,毯子上倒著七八個暖手爐,隔絕了從下漫上的冷氣。

  一紅一粉兩個團子正不諳世事地在毯子上嬉鬧,紅的那個手握未開刃的匕首,將不倫不類的“功夫”耍得憨態可掬,正是盛唯。

  粉的那個乖乖巧巧地捧著一個精致的玉碗,黑珍珠般的星眸一眨不眨地盯著玉碗裏的兩尾錦鯉,可不正是盛棠。

  盛嬈說不準盛棠是像盛齊多一些還是像謝淺淺多一些,她隻知道再過好些年,小姑娘盈盈地往她麵前一站,她大概會生出錯覺——

  又瞧見了那兩個人。

  就因為這個,盛嬈希望小姑娘長得再快些,又望她長得慢些,最好一直是個團子,被她放在掌心裏捧著。

  按理說最先注意到盛嬈的應該是“虎虎生威”的盛唯,但盛嬈轉過身好一會了,盛唯還沉浸在自己的厲害裏,沒給盛嬈一個眼神。

  盛嬈對此已經懶得有所感想了,知道他爹什麽模樣,她就沒對這孩子抱過什麽期望。

  非要說有什麽期待,那得等十來年之後小孩兒弱冠了,能堪當一麵、不形於色了,再在他麵前談談年幼時的懵懂往事,那場麵定然精彩。

  到時候抓把幹果蜜餞,拉著容華,再叫上小孩兒的心上人,最好再拉著他爹給他墊背,嘖嘖……

  盛嬈樂了,故而在對上盛棠亮晶晶的眼眸時,笑得格外溫柔,像是想要將世上所有的溫柔都展現給小姑娘。

  盛棠回了她一個更甜的笑,還沒長開的鳳眸彎成了月牙,白嫩的小臉上沾了薄薄的紅暈,任誰見了心都得化成一汪瑤池水。

  盛嬈迎著盛棠的笑臉,走過去輕輕抱起她,聽她甜滋滋地叫了聲:“姑姑。”

  “嗯,冷不冷?”

  “不冷,姑姑冷。”

  盛嬈噙著笑“嗯”了聲,接過小宮女遞過來的毯子,用毯子包住盛棠才又抱好她。

  在炭盆邊上烤得暖烘烘的毯子隔開了盛嬈身上的寒氣,也讓盛棠團了團身子,有些犯困。

  盛嬈沒舍得用冰涼的指觸碰盛棠的臉頰,倒是不客氣地在聞聲終於發覺盛嬈開始理人了的,拋下匕首撲過來的盛唯臉上捏了幾下。

  盛唯才歡歡喜喜地抱上盛嬈的腿,就被凍得一激靈,眼神頓時就委屈起來,卻在打了個嗝之後沒心沒肺地抱著盛嬈不鬆手:“娘親。”

  盛嬈看著這個被親爹賣了還傻了吧唧的兒子,有那麽一星半點的心疼,她就算了,薛崇怎麽也玩起來了?

  但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不太好吧?

  想到薛崇裝出來的可憐樣兒,盛嬈那點心疼就不翼而飛了,她揉著盛唯柔軟的發,問:“娘親的信呢?”

  盛唯聽不懂盛嬈在說什麽,隻知道盛嬈和他說話了,聲音很溫柔,眼神也溫柔,就樂嗬嗬地笑起來,整一個小傻子。

  盛嬈沒眼看,無奈地在盛唯額上輕彈了下,那信怕是看不見了,委實可惜。

  她猜得到是誰寄來的,某些人正常時候也猜得到,可惜飛醋一吃,智商就丟了個七七八八。

  嘖。

  懶得和他計較。

  盛嬈朝北方看了眼,心思有一絲絲的浮動,在餘光裏瞥到宮外的煙火時,那絲浮動偃旗息鼓。

  感性上拐上薛崇,悄悄去看一眼才不遺憾,理性上這麽做風險太大。

  她和薛崇肩負一國,不容有失,段秦除不盡慶國的暗流,就如肅國在她和薛崇的掌控下,仍然有雜音。

  梁安和北都,這是她和段秦最好的距離。

  比之三年前更熙攘的天下,便是他們最好的深交和告別。

  盛嬈還在可惜著,一隻小小的手伸在了她眼前,雪白的指上抓著一封皺巴巴的信,信封上有腳印,有水痕,明顯是受了莫大的苦難。

  盛嬈微微錯愕,低頭看向盛棠,盛棠露出酒窩,俏生生道:“哥哥,掉。”

  盛嬈展顏在盛棠臉頰上親了下,再一瞥盛唯傻兮兮的樣子,不禁嫌棄:“還是棠兒貼心。”

  不在一條線上的盛唯:“?”

  失而複得的信讓盛嬈心情更愉快了不少,她取出信紙,紙上的字沾過水,已經模糊了不少,但仍能從中看出寫信人的雀躍和惴惴。

  信中不過三行字,盛嬈一眼就看盡了,還有些意猶未盡。

  薛崇拾階而上,入目就是盛嬈豔美至極的笑顏,他眼神沉了沉,不由地亂了心神。

  那身袞服已經夠招惹人了,再笑成這樣,勾誰呢?

  薛崇抿平了唇線,想著接下來的正事,難受地扯開視線,卻正好瞧著了盛嬈手中的信。

  再一看一旁髒兮兮的信封,薛崇心裏有了數,一腔情絲頓時就纏結起來,泛著酸味。

  他瞪了眼“成事不足”的盛唯,從後傾身擁住盛嬈,頭蹭到她頸側,溫熱的氣息徐徐灑下。

  “寫的什麽?”

  盛嬈餘光裏早看見了他,在他俯身時,她有意攏了攏指尖,沒讓他看見信中的內容。

  “場麵話。”

  “什麽場麵話我不能看?”

  薛崇酸倒了牙,早知道他就該自己動手!就盛唯那個丟三落四的性子,這信不應該早就沒了?

  “有膽子毀屍滅跡,沒膽子看一眼?”

  “這不是給你留著嗎?使臣覲見的時候你在宮外樂不思蜀,怪我了?”

  “我倒是想見,可惜家裏有個醋壇子,醋上勁兒了還得哄。”盛嬈玩笑道。

  薛崇明知道盛嬈是懶得見,還是美滋滋地受用了,他黏乎乎地討了個香,伸長手臂拎起盛唯扔給一旁的小宮女,又溫柔地捏了捏盛棠的臉頰。

  “小棠兒乖,把姑姑借給姑父一會兒?”仗著小孩子不懂事,薛崇一點沒有掩飾語氣裏的蕩漾。

  低沉帶著啞意的嗓音讓小宮女紅了耳尖,不用誰吩咐就急急忙忙抱起盛棠,一手一個行禮告退。

  薛崇看著小宮女倉促的背影低笑了聲:“這要是換了薑荷啊,走的就該是我了。”

  他說話間唇已經貼近了盛嬈的唇,最後的話音融在了兩個人交織的氣息中。

  薛崇沒有閉眼,眼中的欲、色坦坦蕩蕩,濃鬱又熾熱。

  盛嬈彎著澄澈瀲灩的眸子,對薛崇的欲想照單全收,也還了他同樣熾烈的情。

  兩個人默契地沒有招惹對方更多,在那根岌岌可危的弦斷掉之前,黏黏糊糊地停了下來。

  薛崇埋在盛嬈肩窩緩了緩氣息,趁盛嬈沒有防備,抽走了她手中那張搖搖欲墜的信。

  無關吃味,段秦的秉性他心中有數,他就是想尋個由頭讓盛嬈哄哄他,今夜隨他為所欲為……

  薛崇打好的小算盤在看到信上的字後,“啪嗒”一聲碎成了渣——

  “我真的把生米煮成熟飯了……好像沒有太糟糕?要是能一直這樣也挺好。”

  薛崇無語地又仔細看了一遍信,這字這語氣,一看就不是段秦,像是個姑娘家……

  “顧家小姐?”

  “不然?段秦給我寫私信做什麽?”

  薛崇發起窘來,不自在地避開盛嬈笑眯眯的眼神,是他翻了醋壇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行了吧?

  這話薛崇隻在心裏說說,讓他當著盛嬈的麵誇段秦的為人,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他佯裝什麽都不曾發生:“生米煮成熟飯?”

  薛崇腦子轉了幾個彎,不等盛嬈回答就將前因後果猜了個大概:“你教的?”

  “隨口一說。”

  “……”薛崇一時不知道該作何感受,遲疑地道了句:“做得好!”

  盛嬈輕笑了聲,懶洋洋地低應了句:“我也覺得。”

  “等再過些年,段秦被拿下了,我們去討杯酒喝?”

  “可。”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現在嘛,到時辰了。”薛崇直起身,身形筆挺,笑容繾綣地朝盛嬈伸出手,“走吧?”

  臨近正午,暖洋洋的日光不吝嗇地從薛崇身後傾瀉而來,洋洋灑灑地將他簇擁在光耀之中,透著說不出的靜好。

  盛嬈直勾勾地迎上薛崇黑亮亮的眼,紅唇彎起姣好的弧度,從容地將手交到他手心中。

  薛崇無端地從盛嬈的動作裏品出點鄭重的意味,他當是錯覺,又有點信以為真。

  今日的確是個莊重的日子,哪怕過去千百年,在史書上也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肅國女皇的登基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