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作者:西山秋色      更新:2021-06-12 01:55      字數:4065
  盛嬈隱約聽見過交談聲,但困得太深,辨不清夢裏夢外,等她睜眼,日已西斜。

  她被人嚴嚴實實地攬在懷裏,暖意幾乎成了實質,繾綣地滲透皮膚,融進心底。

  盛嬈一抬眼就撞上了薛崇的視線,他那雙亮若朗星的眼中還有來不及藏起的緊張和渴盼。

  “郡主說不去皇陵是你的決定?”

  幾乎是一對視上,薛崇話就脫口而出了,生怕再晚一刻就沒機會說了似的。

  他說完緊巴巴地看著盛嬈,想要從她平靜的神情中分辨出點其他情緒。

  “我以為你說什麽都會去。”徒勞無獲的薛崇一邊盯著盛嬈的臉色,一邊試探,“是……因為我?”

  低沉的聲音因忐忑而發虛,薛崇覺得再沒有比他還厚顏無恥的人了……

  盛嬈隻給了他一個眼神,一個在薛崇看來是輕蔑的眼神。

  薛崇眼力見還是有的,但仍不死心,他也沒指望一個直球就能得償所願。

  他幹幹地咽了咽嗓子,拐著彎道:“往後年年清明,我陪你去掃陵。”

  “年年?”

  盛嬈一語道破,讓薛崇一陣訕訕,他硬著頭皮道:“嗯,年年。”

  “本宮和少將軍還有年年?”

  薛崇直直地盯著盛嬈,被她反問得心裏空落落的,這要是他剛從皇陵回來那一陣,估計已經潰不成軍了。

  可誰讓她睡得太久,讓他有足夠的時間深思熟慮呢?

  就說林嬋臨走前那含糊的態度,都夠他自作多情的。

  薛崇咬了咬牙:“怎麽沒有?除非你治我個大逆不道之罪,否則別想擺脫我!”

  “少將軍說話算話?”

  “嗯!”薛崇應得爽快,緊接著貼著盛嬈耳畔道:“大逆不道之罪是要殺頭的,你舍得?”

  薛崇刻意放輕了聲音,濕潤淺薄的氣息徐徐地灑在盛嬈耳尖,暈出一小片紅霞。

  盛嬈忍不住往旁邊躲了躲,但薛崇不給她躲避的機會,他愈發地貼近了些,玩笑中盡是認真。

  “我說真的,要麽你快刀斬亂麻,和我一刀兩斷,要麽別怪我欺你太甚。”

  想和他疏離,想帶病執政?

  不可能!

  “我能軟禁你三五天,就能軟禁你三五年,嬈嬈可得想清楚了。”

  盛嬈低低地嗤笑了聲:“少將軍在挑釁本宮?”

  “算是吧,我就是覺得你舍不得我,要是舍得,這會兒還會由著我抱?”

  薛崇說罷狀若無事地扶盛嬈起身,顧左右而言其他:“先用膳?明日我讓薑荷回來陪你,幾日不見,還有點不習慣。”

  盛嬈輕嗬,忽地捏住薛崇下巴,讓他麵對著她:“一刀兩斷不是不行。”

  薛崇神色一變,定了定心神道:“我還是賭你舍不得。”

  “拿什麽賭?”

  “不拿什麽,你要是舍得我就認了。”

  對上薛崇這副突然的滾刀肉般的樣子,盛嬈氣不打一處來。

  若她默認,便是承認她對薛崇情深義重,不打算折騰了。

  等再過幾個月,薛崇緩過這陣兒,可不是會把她吃得死死的?

  但她就是舍不得了。

  她家駙馬難得有被她慣著的自覺,她竟隻想慣下去……

  對於自己這不爭氣的念頭,盛嬈十分唾棄,又不得不認:“是舍不得。”

  “嬈嬈?”薛崇一下子呆住了,他發誓他就是過過嘴癮,心裏慌著呢!

  “從一開始就舍不得,唯有少將軍眼拙瞧不出來。”

  薛崇無言以對,所有人都看得出她的姑息,就他自己沒數。

  問題是給他厚比城牆的臉皮,他也不敢有數啊……

  薛崇不爭氣地紅了眼眶,偏開頭低聲應道:“我知道的。”

  “哦。”

  “我都敢軟禁你了,再過分點,要謀權篡位了。”

  “本宮等著呢。”

  “那要讓你失望了,比起夙興夜寐,我更想當個小白臉。”

  盛嬈知道薛崇是認真的,三五年之後,他會高高興興地入主中宮,當個吊兒郎當的“皇後”。

  但好似她就願意夕寐宵興般,一國朝政枯燥繁瑣,是她該操持的?

  她啊,理所應當和容華風花雪月一輩子。

  盛嬈唇角微勾,淡淡地道:“哦。”

  薛崇莫名地感覺到一陣惡寒,好似被什麽人惦記上了,讓他心裏毛毛的。

  但這點念頭很快就被他拋之腦後了,他更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

  “隻是哦?”

  “不然?”

  薛崇淺笑著湊到盛嬈眼前:“剛剛有人說和我沒有年年,還說要和我一刀兩斷?”。

  “你就記著了這些?”

  “這些是我忘了的,我隻記著你說舍不得我。”

  “嗯。”

  聽到盛嬈回應,薛崇放輕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他頭抵著盛嬈額頭,顫聲道:“就這麽算了?”

  “不然?”

  “我沒能帶回盛齊,害你傷心傷身,軟禁你和薑荷,奪權奪勢,往後還會變本加厲地困你一輩子,你想清楚了?”

  “不願意能如何?和你一刀兩斷了我去哪再找個這麽稱心的人?”盛嬈反問道。

  薛崇欣喜得不可言喻,他失而複得地擁著盛嬈,心中靜謐無波,徹底安定。

  盛嬈放鬆地依偎著他,徹底地投了降——這樣也還不錯。

  何以解憂?從前是風月和林嬋,往後就隻有薛崇了。

  被投懷送抱的薛崇傻笑了聲,心有靈犀地在盛嬈耳後親了下,他懂的,再不懂怕不是個傻子。

  想到今天是什麽日子以及盛嬈的身子,薛崇打住心裏的蕩漾,一本正經地叫人進來布了膳。

  他一邊哄盛嬈用膳一邊問:“是謝淺淺和你說什麽了?”

  薛崇對盛嬈的心思一向敏銳,在見謝淺淺之前,盛嬈的冷淡不是裝出來的,等她釋懷,不知要何時何日。

  如果他在那之前軟禁她,她必定不會無動於衷,大概得和他折騰個兩敗俱傷。

  是謝淺淺說了什麽,無意中幫了他。

  聽到謝淺淺的名字,盛嬈便清晰地憶起了謝淺淺的音容,心裏堵著:“沒說什麽。”

  “你兩輩子都是這副脾氣,這輩子還變本加厲了,我都做不到的事,謝淺淺半日的功夫就做到了,那叫沒說什麽?”

  “你為何做不到,不應該反思自己?”

  “……”薛崇瞪了眼盛嬈,理直氣壯,“我反思不出結果才問你啊。”

  盛嬈眼中多了點笑意:“幾句遺言罷了。”

  “行吧,你不想說就算了,我一直都在。”

  薛崇低頭在盛嬈額上親了下,改變一個人很難,這個人是盛嬈就更難了,他擔心謝淺淺說了什麽戳心窩子的話。

  但盛嬈不想說,他也沒轍,反正說不說他都會陪著她,沒多少差別。

  “我前幾日夢到前世,想起來前世謝淺淺不是死在刑場上,是病死在了盛齊死的那天,也算是種因緣吧。

  他們兩個上輩子無緣無分,這輩子有緣無分,下輩子肯定有緣有分,你別太在意了,不是你的錯。”

  見提起謝淺淺,盛嬈的情緒明顯不對勁,薛崇低聲寬慰。

  然聽了他的話後,盛嬈霎時怔住了,連呼吸都是疼的。

  “嬈嬈?”

  在看到盛嬈通紅通紅的眼角後,薛崇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哪壺不開提哪壺!

  “好了好了,不提她了,父親明天離京,我出宮送他,順帶著解決點事,要正午才能回來。”

  薛崇的話盛嬈一個字沒有聽進去,因緣?哪有什麽因緣巧合,有人強求罷了。

  或許上輩子是橫豎不過一死,但無論怎樣,謝淺淺兩輩子都為盛齊殉了情。

  “嬈嬈。”

  被薛崇捧住臉頰,盛嬈才止住失態,她深吸了口氣,勉強緩和心情:“沒事。”

  薛崇眉頭緊皺,指尖往盛嬈眼角輕撚,微微的水漬便浸潤了指肚的紋路。

  “這叫沒事?”

  盛嬈啞然,她避開薛崇的目光,過會兒才呢喃道:“謝淺淺不是病逝。”

  薛崇墨眉一挑,不是病逝?那……

  薛崇很快就明白了盛嬈的意思,他用力地抱住盛嬈,很想將自己的一切都分給她一半,為她分擔些心疲。

  “前世的事和你無關,都過去了。”

  “我知道,就是不能自已。”

  薛崇故作輕鬆地打諢:“你都沒為你我惋惜過,倒是為別人惋惜起來了。”

  “你我有什麽可惋惜的?前世走到那般境地是必然。”

  薛崇訕然,他就知道會是這樣……

  “那盛齊和謝淺淺也不需要惋惜,你若挨個問問他們,他們必定會說不可惜,那兩個也是朝前看的人。”

  盛嬈不可置否,她心情好了些,問:“你剛剛說什麽?”

  薛崇了然,他鬆了口氣,回道:“我明日出宮送父親。”

  “嗯。”

  薛崇斟酌了下,又道:“換了我的藥的是宋琬,她信了故意讓她聽的牆角,以為那藥對我有損,而你的身子不會有孕,還讓我用藥,所以……”

  剩下的話薛崇難以啟齒,卻也難乎為情讓盛嬈意會,隻得繼續說下去。

  “宋叔和父親情同手足,我和宋琬以兄妹相稱,讓我對宋琬下死手,我做不到。”

  薛崇無顏直視盛嬈的眼睛,他許諾過盛嬈,會給她一個交代,哪怕那個人是薛樊山。

  他萬萬沒想到會是宋琬,換成是薛樊山,他的交代便是斷絕關係,可宋琬呢?得是要宋琬用命去償吧。

  “對不起。”

  盛嬈隻是問:“你想如何?”

  “宋琬明日離京,從此不得進京。”薛崇回道。

  宋家的根基在京城,宋琬雖在軍中任職,早晚要回京嫁人,宋情卸任後亦將回京頤養天年。

  讓宋琬不得回京,是薛崇能想到的最無情的懲罰。

  薛崇局促地等了好一會才聽盛嬈道:“算了吧。”

  薛崇頓了頓,心酸酸漲漲的:“你不用在意我,宋琬做那些事的時候也沒想過我會不會為難。

  我早和她說過,你我的事不需外人插手,不是什麽事都能打著為我好的旗號一筆勾銷。”

  “隨便你吧,我話放這了,哪天心軟了就叫她回來。”

  “謝謝。”

  “我自己釋然了而已,否則駙馬的麵子有幾分?”

  薛崇輕笑:“嗯,我信。”

  盛嬈被薛崇笑得發惱,掌心按在他俊顏上往後一推:“本宮乏了。”

  “這就惱了?”薛崇眉目鮮活,倒是沒有再打趣,來日方長嘛。

  他看著已經“睡”過去的人兒,抿唇低笑了聲,叫人進殿收拾,自己抱著人去沐了浴。

  待從池子裏出來,盛嬈已真的睡了過去,未施粉黛的嬌顏在燭光下如鍍了層玉華。

  薛崇小心翼翼地將盛嬈圈在懷中,柔和的視線從盛嬈的麵容流連而下,停佇在她小腹處。

  有一句話他在嘴邊含至現在,無數次想說出口,無數次打了退堂鼓,隻能若無其事地掩飾著那點小心思——

  這孩子……

  沒有生起希冀是不可能的,他今夜的心跳就沒有消停過,撲通撲通得生怕誰不知道他的激動。

  可是啊,他是有多貪得無厭呢?什麽便宜都讓他占了,他何德何能。

  他的長公主已經讓了一步,另一步該由他來讓了。

  薛崇彎了彎唇角,手輕輕地掌住那小巧的弧度,仿佛能感受到裏頭的小家夥——

  抱歉,你呀,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