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相隨
作者:西山秋色      更新:2021-06-12 01:54      字數:3604
  盛嬈想象得到盛齊在那一刻的滿不在乎,因為知道她的冷情和猜疑,所以不抱任何希望,帶著被她誤會終生的萬念俱灰而去。

  盛嬈任由心潮洶湧,話仍然強硬:“即便如此,本宮仍不後悔。”

  謝淺淺不滿意盛嬈的反應,想再添一把火,燒幹淨盛嬈的從容,最終隻是欲言又止地輕歎了聲。

  “我有很多話想說,但是說多了該惹惱盛齊了,就算了,最後我想再替盛齊說幾句,往後如您所願,永不再見。”

  “本宮聽著。”

  謝淺淺輕聲道:“他那個人啊,讓他解釋難於登天,什麽都壓在心裏還想別人信任他,不要再任性。”

  “他當年害您的事沒有您想象中那樣複雜,他雖然不服先帝的偏愛,想拉著您共陷泥潭,但這份心遠沒有願您安然來得強烈。”

  “第一次是因年少,聽了教唆之言衝動了,第二次是覺得您變了,江南繁華,亂了您那顆如古井的心。”

  “對盛齊來說,您不再是那個滿心隻有他的皇姐了,與其等您眼中裝滿光怪陸離,不如將您毀在最好的時候。”

  “錯就是錯,但的確是這樣簡單,沒有所謂的陰謀,有的就是少年敏感的心性。”

  “您和駙馬南下前,他故意挑了雨天和您見麵,是在和您賭氣,無聲地宣泄心中的怨氣。”

  “他對您有諸多埋怨,不知該如何宣泄,到最後也隻是小心翼翼地隱晦地讓您不好受一遭,他自己何嚐好受。”

  謝淺淺說著說著輕笑了聲:“他就是讓人又愛又恨,讓我無法偏袒,又心疼他的天真,我慶幸能懂他,讓他不是孤獨一人。”

  盛嬈神情平淡,陽光靜謐地灑在她周身,暖化了不少寒意,然那張瑩潤的紅唇不知不覺間已失了血色,幹裂出紋路。

  盛嬈抿了下唇,喑啞開口:“換成當年,本宮會縱容他,可惜往事不可追。”

  “我知道。”謝淺淺輕歎,“希望那是一個讓他心服的緣由。”

  盛嬈果斷道:“是。”

  謝淺淺舒了口氣,繼續道:“最後說說燕國吧,盛齊沒有燕國的把柄,也未威脅燕國,不曾借慶國的勢,唯一做的就是膽大包天。”

  “他兩手空空和燕國博弈,以一個又一個誘餌吊著燕國,燕國欺他年少,當他是傻子,一步一步深陷網中,不可挽回。”

  “與其說是盛齊心機深,不如說是他天真,驚天動地的事在他那裏宛如兒戲,但凡燕國不那麽剛愎,不會被他忽悠。”

  “若非他有私心,不付代價滅掉燕國乃驚世之舉,可名垂千古,而不是淪落為通敵賣國,殘害忠良的昏君。”

  謝淺淺暗含微諷,盛齊的確和燕國合作了,但絕不曾想過賣國,他要的始終是利用和滅掉燕國。

  這局棋也不是為薛家而設,在盛齊和燕國“合作”時,薛崇還在抗拒當駙馬,借機對薛家動手是後來起意,順帶而為。

  謝淺淺沒有將話挑明了,她相信盛嬈想得明白,她也需要緩口氣了。

  不知何時,謝淺淺額間已布滿冷汗,瑩白的麵容蒼白如紙,毫無生氣。

  在她最後的話音落下時,豆大的汗水流淌而下,若淋了驟雨。

  盛嬈心神恍惚之下注意到謝淺淺的臉色,不知怎麽的,那無跡可尋的錯覺刹那間清晰起來。

  盛嬈臉色驟變:“你……”

  謝淺淺微仰起頭,空洞地看著頭頂,那雙水眸已黯淡下去,連裏頭映入的藻井的斑斕色彩都沒有了光亮。

  她緩緩道:“我這輩子唯一遺憾的就是未能問他一句,我可以嗎?”

  “他想要一個獨屬於他的執念,寄托他所有的寄托,他清楚自己偏執又陰沉,除了您,沒有人能無底線地包容他。”

  “可惜您也放棄了,那之後他就瘋魔了,放任自己無盡頭地墜落。”

  謝淺淺說著說著清冽的嗓音越來越低,遺恨之情蔓延而出。

  她極力壓抑還是帶上了哭腔:“我可以啊,我知道他所有所有的陰暗,妄想和他在明與暗之間糾纏至死。”

  “我永遠不會對他失望,不會離他而去,我想給他一個家,也想他給我一個家,和他彼此救贖。”

  謝淺淺說罷再也控製不住情緒,她空洞地轉過頭,眼中痛苦和恨意糅雜,和她對視一眼,仿佛有無邊的難過傾瀉而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盛嬈竟有些承受不住謝淺淺的眼神,她死死地捏著扶手,直挺挺地站起身來,眼前眩暈,身心沉重。

  她緊緊地盯著謝淺淺,一個字都說不出,她明白福瑞為何會那般無助,不惜己身也要她來了。

  在她邁入鳳安殿前,一切就注定了。

  謝淺淺看著盛嬈凝重的臉色,荏弱一笑:“我等不及了,一時一刻都等不及了。”

  盛嬈指尖掐入掌心,鳳眸充血,一字一頓道:“你的孩子,不要了?”

  謝淺淺聞言,蒼白的臉色又慘淡了幾分,她眼睫輕顫,身體肉眼可見地顫起來,卻沒有低頭看孩子一眼。

  她怕看了,就悔了。

  銀線般的淚從謝淺淺眼角滑下:“我舍不得他一個人走。”

  盛嬈不理解為了情愛而尋死覓活的心情,但麵對此刻的謝淺淺,她說不出斥責的話。

  “我想從容離去的,結果還是失態了,讓長公主見笑了。”謝淺淺善解人意地寬解盛嬈,“長公主不需要懂,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選擇。”

  “盛棠,海棠的棠,這孩子就托付給長公主了,但望長公主別把她教成您這樣的性子,我隻求她傻一點,一生平淡。”

  謝淺淺說到最後已氣若遊絲,眸光渙散,她撐著最後的精氣神,從容而緩慢地打理了一番發鬢,以指尖拭去眼角的殘淚,神態寧和。

  “您說,若是在他離京之前,我叫住他,告訴他孩子還在……我愛他,會牢牢地握住他的手……我等他回家,他會不會……就不會救駙馬了?”

  喃喃的低語斷斷續續,悲意泛濫,謝淺淺黯淡的眼神裏驀然地亮起幾縷光彩,她還想說——

  她有很多很多的機會告訴盛齊,她會永遠陪著他,如果她說出口,現在會不會也不一樣?

  可惜她問不出了,亦等不到盛嬈的回答,那雙水眸中亮起的光短暫如曇花一現,似是水幕中倒映的最後一抹煙花,轉瞬就歸於寧寂。

  在眼眸闔上的那一刻,謝淺淺目裏映入了繈褓中的孩子,一無所知的孩子睡得仍沉,奶白的小臉上帶著笑,似做了美夢。

  一抹柔笑掛上謝淺淺唇角,她很輕很輕地倒在孩子旁邊,依偎著那小小的溫暖,絕了生息。

  在盛嬈來之前,她已服毒,無藥可救。

  ……

  盛嬈牢牢地抓著椅子才能堪堪穩住身體,在進鳳安殿之前,她猜謝淺淺是想謀生路,謀利益。

  但謝淺淺就這麽輕飄飄地死在了她眼前。

  盛嬈倦怠地看著那一大一小,出神地緩緩坐下,不拘儀態地將全身的重量都傾在了椅背上。

  她久久未動,連心裏的喧囂都止住了,隻覺得筋疲力盡。

  陽光緩慢地在殿裏挪動,有幾縷落在盛嬈眼前,招回了她些許精神。

  繈褓中虛弱的小家夥仍在熟睡,還甜香地翻了個身,小小的身體整個蜷縮在謝淺淺懷中,汲取著最後的溫暖。

  盛嬈抹了把臉,忽然地想見薛崇,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重生以來,她總是把人心往壞了去想,自己也冷情冷血,時至今日,忽覺悵然。

  身體裏的小家夥仿佛能察覺到盛嬈的起伏,亦對自己脆弱的生命惶恐不安,努力地翻騰著宣示存在感。

  盛嬈抿唇壓住輕哼,手徐徐地搭在小腹上,已經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寒意,卻是第一次有了將要失去這個孩子的直覺。

  若她再硬撐上一兩日,這個孩子自然而然就沒了……

  盛嬈亂哄哄的腦子霎時靜了下來,無風無波,隻餘這個念頭清清晰晰,占據了她的心神。

  她沒有任何猶豫地抗拒起來,她好像從沒有下定過決心,是事情一樁接著一樁,逼著她一個勁兒地往前而失了深思熟慮。

  盛嬈幽幽一歎,撐著扶手起身,她沒有打擾殿裏最後的寧謐,繞過屏風,沉靜地推開了殿門。

  天光順著門縫傾瀉而入,洋洋地充溢在她周身,盛嬈眯了眯眼,微揚起頭看向熾烈的夏陽。

  短短半日,恍如隔世。

  在適應了強烈的光線後,盛嬈收回視線平視前方,入眼便是等在那的薛崇,揪著的心霎時就寧靜了下去,卻無端地起了小性子。

  盛嬈錯開和薛崇對上的視線,雍容地走至他身前兩步遠,側目對一旁的福瑞道:“皇後謝氏崩,三日後,帝後同葬。”

  自盛嬈進殿,福瑞便不聲不響地伏身跪著,臉近乎貼在地上,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在聽到殿門打開的聲音後,他也隻是顫栗了下,再無動作。

  此刻聽到盛嬈開口,福瑞的身體伏得更低了,終於繃不住地默聲痛哭起來。

  不聞其聲,不見其淚,但見者揪心。

  “奴才謝皇上恩典!”

  盛嬈意外福瑞對謝淺淺的那份心,想到他既然能和謝淺淺聯手瞞天過海,欺騙盛齊,也就釋然了。

  福瑞儼然是將謝淺淺當成了另一個主子,否則早隨盛齊去了。

  盛嬈從福瑞身上看出了死誌,換成以往她不會在乎,但剛經曆過謝淺淺的死,心境已變。

  “長公主尚幼,勞瑞公公多上心。”

  盛嬈一句話定了盛棠的身份,也動搖了福瑞的決心,他僵了身體,回不出話來,愈發伏低的身體更讓人唏噓。

  盛嬈還想寬慰幾句,餘光裏多了隻修長的手,她沒來得及側目,已被握住手腕帶進薛崇懷中。

  薛崇很快就鬆了手,兩隻手皆禁錮在盛嬈身後,而那眨眼間的功夫,盛嬈腕上已多了五道淺淺的印子,可見他用力之深。

  薛崇滿麵凝霜,眸中墨色沉鬱,不見怒意,盡是心疼。

  “有我。”薛崇沉聲道,他停頓了下,又道:“嬈嬈,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