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七章 交代
作者:
西山秋色 更新:2020-09-03 01:18 字數:2211
盛嬈指尖從薛崇臉側流連到他青黑的眼底,描摹過那雙疲憊的狐狸眼:“本宮不會不講理。”
薛崇心跳如雷,震震的聲音恍惚是從雲霄上傳來的,讓他目眩神迷,幾近瘋狂。
“嬈嬈……”
薛崇癡癡傻傻的,神情犯蠢,既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又有狂喜的窒息,這麽輕易?
他失控地愈發使勁地擁著盛嬈,再一次失而複得的心情無法描述,如死灰的心頃刻間萌芽,參天而長。
“謝謝。”薛崇埋在盛嬈肩頭,沉默了半晌又沉聲道了句,“對不起。”
盛嬈沒有回聲,斂著眸一動不動地任他抱著,泛濫的難受不容忽視了才抬手推了推他:“鬆手。”
“不鬆。”
“薛崇。”
“不鬆。”薛崇嗓音悶悶的,尾聲上揚,沙啞中摻著小輕快,要不是先前的惶恐太大,盛嬈相信他已經忘乎所以了,而不是還迷迷蒙蒙的。
盛嬈心底一片寂寥,熟悉又磨人的難受讓她又想起了那團麻煩,更添涼意。
她寒了聲音:“鬆手。”
薛崇狂喜之中也聽得出她語氣中的冷淡,他心肝顫了顫,磨磨蹭蹭地鬆了點力氣。
“嬈嬈?”
盛嬈不為所動地將手隔在兩人之間,薛崇不敢嬉皮笑臉,乖乖地順著她的力氣撐起身,眼巴巴地看著她。
盛嬈兩指捏上薛崇下巴,鳳眸烏黑,裏頭沒有丁點溫度,看得薛崇心驚肉跳,生怕她是反悔了。
薛崇咽了咽嗓子,想搶先求饒,但口中白白含著一大堆的話,隻笨拙又底氣不足地叫了一聲——
“嬈嬈。”
盛嬈沒有生出波瀾,她指上用了力氣,本該自然而然說出的話莫名地就卡了殼。
事到臨頭,兩個月的準備如紙糊的,不起一點作用,她此刻才發覺對薛崇攤牌比對薑荷攤牌難很多,即使她是興師問罪的那個。
在這種時候,猶猶豫豫的感覺更讓盛嬈厭棄,她兩輩子第一次這麽進退不是,煎熬不已,但是有何好彷徨的?
盛嬈抿唇捱過一陣翻湧,輕輕淡淡地放下手,不怒不喜,就如在陳述一件尋常的事:“本宮有孕了。”
突如其來的震驚讓薛崇慌張無措的心驀地就靜了下去,似被定了格,消了音,茫茫一片空白。
他甚至來不及生出什麽心情,在下一刻無比自然地當成是自己心神恍惚而幻聽了。
他極力地回想盛嬈的話,明明才發生的事,盛嬈的聲音還在耳邊回繞,他卻想不起她說的是什麽。
空蕩的腦中如有細火蔓延,熱氣充漲,懵懵凝滯,惹得薛崇發蒙,他迷茫了眼神:“嗯?”
回他的是盛嬈淡漠沒有任何波動的眼神,在那道眼神下,細火逐漸從薛崇腦中肆虐到全身,灼痛洶湧。
剛剛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的話,突兀地就清晰起來,攜著名為絕不可能的風暴,暴虐地席卷著。
薛崇眼前猩紅與濃黑交織,眼中溢滿淚花,隨時會和血珠一起滴落般。
他極緩慢地低下頭,模糊的視線停佇在盛嬈小腹處,那兒比三個月前,他離開歸鳳城時還纖瘦不少,不消他一隻手就可握住。
孩子?
這種關頭,他們怎麽會有孩子?怎麽能有孩子?
這是在折她的命!
薛崇像是一座沒有生機的木雕,在緩慢地度過了千百年的歲月後,伴著一聲脆響,當中折斷。
他撐不住身體,手腳發軟地差點跌在盛嬈身上,即使如此,他的視線仍穩穩地黏在盛嬈小腹上。
而隨著這場慌亂,懸在眼眶上的水花墜落而下,在盛嬈淺色的華裳上暈開一點深色,很快就消融不見。
薛崇遲鈍地抹了把臉,沉痛抬頭,血紅的眼眶沾著水光,溢著化不開的悲慟。
“我……”
發出短促的一個音對他都難如登天,嗓子被死死堵著,再發不出任何聲音。
盛嬈靜靜地看著薛崇的起伏,既沒有快意,也生不出憐愛。
“盛齊的事本宮不怪你,也沒有若沒有孩子,盛齊不會死之說,但這個孩子,你要給本宮一個交代。”
盛嬈輕淡的話壓迫得薛崇喘不上氣,無地自容,恨不得剖出心給她。
他此刻滿腦子不是交代,不是前因後果,就隻是盛嬈。
想到她接連受到有孕和他造反的打擊,在身體不穩之時長途北上,想到她一個人熬過了最難的三個月,又聞盛齊死訊……
一樁樁一件件,不消深想,薛崇已疼到痙攣,刺自己十刀都不足以平怒。
這是他發誓要用命去護去寵的人呀!
什麽都要她自己承受,他有什麽資格說愛她?
薛崇疼得窒息,小心翼翼地俯身擁住盛嬈,手上沒有用一點力氣,如在擁著一朵脆弱到一碰就化的嬌花。
“對不起……”一聲輕語從薛崇喉間溢出,裏頭的悔恨痛楚壓抑到了極點。
盛嬈望著頭頂絢爛瑰麗的藻井,直言:“對不起?”
不含諷刺的反問比諷刺更為嘲諷,事已如此,對不起是最無用的。
“本宮在想,是不是本宮給你的信任太多了?”
這句話盛嬈想了兩個月,終於問出了口,她如薛崇所願,給了他足夠的信任,相信他能保護她,但結果差強人意。
也許在她全然交給薛崇的時候,就輸了。
薛崇心疼得要裂開,任何解釋都空白無力,不是他就隻能是他至親的人做的。
而他一直在軍營中,能下手的還能是誰?
上輩子出了一個徐景瀾,這輩子他又犯了同樣的錯,他明知道她的身體什麽樣子,為什麽還……
薛崇低低地哽咽了聲,咽下口裏不知何時泛起的血腥味,珍重地將盛嬈攏在懷中。
“對不起。”
“所以?”盛嬈反問。
“我絕不姑息。”薛崇嘶啞道,除此之外他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麽。
盛嬈也猜到了,她淡淡地“嗯”了聲,心力交瘁之下再聚不起一點精神。
她闔眸養神,眼皮如有千斤重,睜開條縫隙都做不到。
但空閑了兩個月的腦子卻不得清閑,一下子湧入了數不清的情緒,讓她前所未有的疲憊。
盛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