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 不怪你
作者:西山秋色      更新:2020-09-03 01:18      字數:2219
  盛嬈嗓子忽然地就泛起疼,讓她張不開口也發不出聲音,那疼很快就朝四肢百骸蔓延,讓她眼前一陣恍惚。

  她聚起清明不過是在下一瞬,身上卻已多了個人。

  遠在門邊的人不知何時已近在身前,擁她入懷,更是將全部的重量都覆在了她身上。

  盛嬈身子一顫,纖指捏緊了手中的書,而後就如被定了身,再無動作。

  熟悉的溫度和氣息密不透風地籠罩著她,才過去三個月而已,卻彷如已過去了很久很久,久到有種隔世的錯覺。

  她不開口,身上的人亦沒有開口,就隻是抱著她,素日沉穩有力的臂膀顫動不已。

  不,應該說他整個人都是顫抖的。

  盛嬈描述不出那種感覺,不是畏懼,不是激動,也不是醋意和失而複得,是比萬念俱灰少幾分的絕望。

  她兀地就想起了八日前那個碎裂的茶杯,消沉到茫茫的腦中撕開一抹清明,心上最薄弱的地方尖銳地刺痛了一下,愈演愈烈……

  時間慢到像是被無止盡地延長,一個呼吸的功夫都如被定格了,苦澀在緩慢的時間中煎熬至濃鬱。

  心中感覺度日如年,回神日仍高懸,在一陣涼風湧入殿內時,盛嬈終於聽到薛崇開口——

  “盛齊死了。”

  艱難嘶啞的短短四個字,遽然讓盛嬈遍體生寒,死死捏緊的指尖徒然地失了力氣,書砸落在地上,發出重重的一聲。

  這一聲也砸在薛崇心上,在他黑漆漆的眼前砸出一小片烏光,很快被更深的黑暗淹沒。

  他已經憶不起他是以什麽心情安排好盛齊的駕崩,以什麽心情來見她的了。

  他就如一具等著她審判的行屍走肉,從靈魂到心都空空蕩蕩的。

  但在親眼見到她和段秦融洽無間的相處之後,他還是怕了,怕到瀕臨瘋癲,最可悲的是他的無力。

  他能怎麽辦?

  薛崇顫抖的雙臂緊緊地桎梏著盛嬈,有千言萬語想要解釋,卻再說不出第二句話。

  解釋?他一直該明白的,她是給了他多大的信任,才會讓他自己解決。

  而他呢?就給了她這樣的結局。

  盛嬈心髒被狠狠地攥著,眼前朦朦朧朧的,在朦朧消散後,她眼眶通紅如血,像是隨時會有血珠滑落。

  小腹一頓一頓地泛起疼,在薛崇的體溫之下,更是凸顯了那兒的冰涼。

  盛嬈不允許自己昏過去,她放鬆身子倚靠著美人榻,闔眸緩過這陣心悸,很輕很輕地回道:“知道了。”

  薛崇冷不丁聽到她開口,渾身一震,繼而是更深的迷陷,知道了?

  知道什麽了?

  他的心跳聲要震破胸膛,耳中嗡鳴,但又聽得到最細微的風聲,兩相折磨之下快要逼瘋自己。

  在見到她之前,他甚至猜不出她會是什麽反應,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一個什麽反應。

  從越城到北都,千裏之遙,這一路緩慢又驟然,他渾渾噩噩而至,終於得到了答案,然後呢?

  他不知道。

  薛崇呼吸發窒,腦中裏霧蒙蒙的,千頭萬緒交織在一起,纏成了死結。

  一時一刻的沉默在薛崇心中無限漫長,比任何尖銳言語都可怕,他怕沉默之後是斬釘截鐵的絕情,又希冀著盛嬈開口,無論說什麽都好。

  他很快就崩潰在盛嬈的默然之中,語無倫次,一片空白地解釋起來,不是為了開脫,是不想聽到讓他最畏懼的回答。

  “皇後懷的不是龍子,小產和我無關,盛齊有意讓我知曉,我怕,所以反了。”

  “兩年前盛齊趁謠言四起,放燕國大軍進境,欲出其不意敗我於蜀都,我反應過來後,率軍從後偷襲。”

  “後來你的人率盛齊的大軍前去支援,大敗燕軍,盛齊大勢已去,我氣不過去大營揍了他一頓。”

  “我沒注意到帥帳裏藏著的暗衛,盛齊做了兩手準備,猜到了我所有的動作,卻在最後關頭推開了我。”

  “他是為了救我而死的,明明上一刻還想殺我,明明我死了他就能達成所願,他也知道我一直想殺他,救我幹什麽?”

  說到最後,薛崇嘶啞的嗓音更是不成樣子,帶著隱隱的哽咽。

  如果盛齊死在戰場上,甚至是死在他手中,他都不至於這麽無力。

  偏偏盛齊是為了救他而死,哪怕這一切的一切都源於盛齊,也是盛齊自己的選擇。

  將前世的債算在這輩子的盛齊頭上,他開始懷疑這樣做的對錯了。

  如果他不對盛齊抱那麽大的惡意,一切是不是會都不一樣?

  薛崇迷茫多日,在此刻達到了頂峰,若因此讓他們之間生出裂縫,那麽他對盛齊所有所有的偏見,是為了什麽?

  可惜沒有如果,誰也不能預知未來,哪怕他重生而回。

  在薛崇亂到極致反而逐漸冷靜下去後,他終於等到盛嬈開口,卻仍然是很輕很輕的一句——

  “知道了。”

  薛崇喉結滾動,亂猜了許久,最後喑啞地叫了聲:“嬈嬈?”

  盛嬈偏頭看著空中,她在決定不插手時就想過這個結局,隻不過太相信薛崇的自知,也太小看盛齊的決心了。

  她抬手回抱住薛崇,纖細的手輕輕地在薛崇背上拍了下:“不怪你。”

  薛崇怔怔地寧靜下來,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眼眶猩紅,眸中隱有水光閃爍,聲音發顫:“嬈嬈?”

  盛嬈撫上他瘦削的臉,拇指肚稍稍用力捏了下:“怎麽?”

  薛崇微不可聽地哽咽了聲,嗓子堵著說不出話,他將頭埋在盛嬈頸側,深深地吸了口氣,複又抬頭認真地看著盛嬈。

  “那我……”

  “盛齊咎由自取,和你無關。”

  “你不怪我?”薛崇嗓音很輕,帶著顫意。

  盛嬈感受著指下的溫暖,低聲道:“本宮能怪你什麽?”

  薛崇說不出個所以然,盛齊的死,麵對誰他都問心無愧,甚至麵對她也有底氣,但愛上就輸了。

  盛嬈不指望他能說出什麽,他唯一的錯就是辜負了她的信任,讓身邊的人對她動了手。

  若沒有孩子,她會坐鎮肅國,不會走到這一步。

  但究根結底錯的還是盛齊,她插手了,盛齊就不會死了?誰也說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