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五章 相見
作者:
西山秋色 更新:2020-09-03 01:18 字數:2285
上等的胭脂釉茶杯四分五裂,在偏深色的木質地麵上開出一朵迸發的花,茶水浸入木料,若血花綻放。
平白無故的,又正好撞上多事之秋,像是預示了什麽,讓人難免多思。
薑荷自己都有些不對勁,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了,心中隱隱發沉。
能談得上壞事的,隻能是出於皇上和駙馬吧?
薑荷按捺住惶惶不安,故作輕鬆地寬慰道:“長公主何時信這些了?”
盛嬈含笑轉移了話:“叫本宮有事?”
薑荷還想再說什麽,忽地想起了正事,一拍腦門:“呀!奴婢差點忘了!段皇來了。”
“這都能忘?段秦在你這還有威嚴?”
薑荷吐了吐舌:“還不是段皇太好了,所以您見還是不見呀?”
盛嬈合上書,理了理衣上的褶皺:“見。”
段秦沒事不會來見她,既然來了,怎麽都要見。
盛嬈捏了下眉心,餘光掃到自己纖弱的手腕,那日的燙傷已經無跡可尋,連那一刻伴著燙傷,不明所以而生的錐心之痛都平緩了下去。
她不信什麽心靈感應,但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如影隨形地擺脫不掉。
她兩輩子隻這麽恍惚過兩次,上一次正是不久前,對於身上多了團肉那不可言說的直覺。
盛嬈朝外遠望了眼,斂住心事,在看到窗外的段秦後,她才懶散地起身,走至正對著門的外殿迎段秦。
段秦進殿後朝盛嬈抬手示意,同她一左一右坐在圈椅上,兩人之間是一方杏林春燕黃花梨月牙桌。
薑荷有眼力見地給兩人倒了茶,退出瓊琚殿,去尋還在禦膳房沒回來的明瑤了。
薑荷走後,段秦沒有客套,直接將手中的折子放在了盛嬈麵前。
盛嬈也沒有不好窺探他國內政的自覺,大大方方地拿起本翻了翻,很快笑開了眉眼。
折子上奏的是慶國北方旱災和蝗災並發的事,事理是條理清楚,可惜全是廢話,通篇沒有提賑災之法。
這要是肅國的朝臣給她遞上這麽一份折子,她早當麵毀了。
盛嬈頃刻就明白了段秦的想法:“段皇這是把本宮當成臣子了?”
段秦喉結滑動了下,片刻後回道:“朋友。”
盛嬈眼波橫生,一邊翻看剩下的折子,一邊調笑道:“段皇都這麽說了,本宮還能推辭?”
段秦難得地有了點笑意,他眼底多了一小片淡淡的青色,顯然這幾日為災情的事費心不少。
要是慶國的朝臣能撐起來,他不至於過來,看著一朝臣子明爭暗鬥,連他都心累。
他微微側頭看著盛嬈明淨的側臉,纖長的眼睫之下,那雙沉靜無雙的眼眸中光華點點,比不著調時更讓人淪陷。
段秦多看了一眼就錯開了視線,靜靜地等著盛嬈,在盛嬈將要放下最後一本折子前,他取出張羊皮紙在月牙桌上展開。
盛嬈放下折子一看,正是她打算要的慶國地形圖,她托著腮輕笑了聲:“段皇會讀心術?”
“需要讀心術?”
盛嬈笑吟吟地搖了搖頭:“不需要。”
她比對著地形圖上的注釋,找到北方發生旱情的地方,纖手一指,問:“把這鑿開怎麽樣?”
段秦低笑,眉宇疏闊:“願聞其詳。”
“原來段皇早有想法。”見段秦的反應,盛嬈就知道他們想到一處去了。
“開鑿運河勞民傷財,朝中無人讚成,而且解決不了眼前之境。”
“或許福不及當代,但必及後世,不說一勞永逸,也是長久之福,至於眼前,還有比災民更好的勞力?”
盛嬈一點,段秦立刻會意:“與其讓災民蒙頭逃難,不如集中起來開鑿運河,除賑災的銀兩,另撥一批銀兩作為工錢?”
“正是,如此還不需操心災民安置的事。”盛嬈笑眯眯地接話,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讓人心曠神怡。
她不由地來了興致,和段秦你來我往,一點就透,三言兩語就是一條粗稿。
在兩人之間的氛圍最融洽的時候,盛嬈忽有所感,抬頭朝殿外看了眼,她帶笑的視線穿過大開的殿門,直直地看到垂花門外。
但入目空空蕩蕩的,除了垂花門外候著的侍衛,再無旁人。
“怎麽?”段秦問。
“沒事。”盛嬈說不出個所以然,似乎是被什麽人盯住了,而那種感覺……
她一時抓不住頭緒,當是這幾日恍恍惚惚留下的錯覺,繼續和段秦商議起來,但總有點心不在焉了。
她已極力無視,換個人不會察覺出,誰讓她麵前的是段秦呢?
段秦不知道她突然間是怎麽了,以他的立場不好問出口,他能做的就是盡早離開。
在框架出來後,段秦就不再多留:“足夠了,多謝。”
盛嬈還有些意猶未盡,心有漂浮不妨礙她樂在其中,她猶豫了片刻,沒有拒絕段秦的眷注。
“謝就不必了,本宮都不曾和段皇說過謝字。”
“知道了。”
“本宮就不送了,段皇自便。”
盛嬈雙手托腮,盈盈一笑,讓段秦忍俊不禁,輕搖了下頭,認命地拿起折子,自己出了瓊琚殿,沒有一點這是在自己地盤的威嚴。
盛嬈噙著笑目送他消失在回廊之後,倦怠地揉了揉肩膀,莫名所以消沉了多日的心情倏爾轉晴。
要是無關情愛,和段秦相交再愉悅不過,她還挺想和他探討到盡興,這麽好的機會讓她自己敗了,過於可惜。
盛嬈輕抿了口茶,重新躺回美人榻上,她正俯身去拿一旁的書,寧靜的殿中忽地響起細微的腳步聲。
薑荷和明瑤回來不會這麽安靜,更不會有外人來,故盛嬈下意識以為是段秦折回來了。
她驚訝地抬頭:“怎麽……”
在看到來人後,盛嬈的聲音戛然而止,明豔的笑容一點一點消失,隻餘冷情。
那雙瀲灩的美目中卻還有數不盡的光耀激蕩搖曳,偶有流光閃爍,暴露出她平靜下的漣漪。
在殿門處,一道侍衛裝扮的身影靜靜地站在那,明亮的陽光在他周身跳躍,卻化不開他一身的死寂。
頎長的身形在勁裝的包裹之下更顯高大,也更顯消瘦,那張堪稱俊美的容顏棱角更是分明,隻剩下明銳的英氣,看不出往日“美”的影子。
而那雙一貫輕佻浪蕩的笑眼裏,除了一望無際的黑沉,便隻剩了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