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想起來，段秦如臨昨日，僅那一眼他就確定，能站在他身邊的，除了她再不會有第二個人。

  可惜金陵河上畫舫如雲，待他凝神看去，已找不到那艘畫舫，那個驚心動魄的人。

  以他之能找了兩年竟未尋到，要不是他自負，或許會當成臆想。

  為了找人，他不惜違背本心，和肅國之人合作，插手肅國的漩渦，可惜仍慢了一步。

  拂煙閣的花魁沒有她一絲神韻，容貌也徒有虛形，但在見到花魁的時候，他明白瑞安王府早已找到人，卻故意拖著以讓他們的合作更長久。

  因而他沒有立刻離開肅國，但始終找不到線索，直到肅國先帝駕崩，隔著漫漫長街，那同在江南別無二致的一眼。

  他不曾想過她會是樓陽長公主，他也信了傳言，將樓陽長公主當成了弱柳，一念之差，相隔天涯。

  他甚至來不及去阻攔她的大婚，隻要再早幾日，哪怕是她大婚當日，他也會奪過她。

  他不信薛崇能征服她，能和她共踏高台的隻有他，但他第一次來歸鳳城的那日，直言心意，她隻回了一句話：“本宮已有摯愛。”

  談不上多認真的話就如敷衍，他當然不信，但她一再提醒他她心悅薛崇，讓他難以自持。

  如果她真的愛上了薛崇，他會放手，不會再有任何插足，可惜她的理由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

  在此刻心生不確定之後，段秦沒有逃避，當即道：“說服我。”

  這樣的話他曾經問過一次，盛嬈當時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個不顯蒼白的解釋。

  她能回答的就隻有一句話——

  “本宮不屑玩笑。”

  但在現在……盛嬈心中自嘲，積壓在心底，無法對薑荷坦言的事直白地對段秦說出了口。

  “憑本宮有了薛崇的孩子，本宮沒有深惡痛絕，也僅僅是為了這個孩子束手束腳。”

  話說出口之後，盛嬈頓時輕鬆了不少，她自擾了多日，實際上便隻為一事而擾。

  這個孩子留還是不留。

  放在從前不需要任何猶豫的事，現在卻無比要緊。

  無論留不留，她會讓薛崇知情，會等他回來再做決定。

  他是故意也好無意也罷，總歸是他自找的，多疼他也得受著。

  而段秦聽她說完，眼神驟縮，薄唇抿得死死的，一身凜然的氣勢越顯冷峻，心潮起伏不定。

  盛嬈笑眯眯地看著段秦的波瀾，絲毫沒有是自己引起的自覺，反而新奇無比。

  能讓段秦改色，也算她的能耐了，要不是怕薑荷衝動之下殺去前線，她還挺想見見薑荷的反應。

  “若非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本宮已主動斬開疑雲，從歸鳳城到前線這點距離還不夠資格困住本宮。”

  盛嬈寒冽地又添了一句，想截斷消息的傳遞來迷惑她，未免太看不起她了，她直接派大軍碾壓而下，誰能攔？

  可惜碾壓而下又能怎樣？

  這副身子太礙事，稍有不慎就是小產，再插手紛亂，恐一病不起，說嚴重點要熬過去都難。

  無論她要不要這個孩子，她都要小心翼翼休養一陣子才能保全自己，為了破局而輸了自己，得不償失。

  真相對她來說已經無關緊要，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徒增心事罷了。

  她很想知道這是誰的主意，將她拿捏的分毫不差，兵不血刃將她攔在這。

  她理智上猜測是盛齊，又相信盛齊不會這樣逼她，真到了最差的地步，盛齊寧可直接殺了她，也不會欺她。

  而薛崇……她的確是防了薛崇一手，然事情真的發生了，她實在不想懷疑他。

  但若不是他們兩個，那這事又和薛崇脫不了幹係，若他身邊出了第二個徐景瀾，她不知道還能不能原諒他。

  她給予他的信任，不是為了讓他犯傻的。

  這件事已觸及她的底線，她必深究！

  盛嬈被心中的鬱氣衝得一陣難受，她強忍著不適，沒有在段秦麵前表現出來，又誅心地追問了一句：“這個理由能說服段皇了？”

  段秦沉沉地望著她，眼中波瀾疊起，若驚濤駭浪，換個人或許會畏懼於他的氣勢，盛嬈顯然不在此列。

  她坦蕩自若地和段秦對視：“如此，段皇還要本宮去北都？”

  段秦拳捏得死死的，極端地後悔沒有親手解決瑞安王和盛霄河，乃至想讓他們死不安生。

  若非他們……

  段秦無法釋懷，他比薛崇更早遇上她，為何薛崇錯過她三次仍有機會，他不過晚了一步，就不可挽回了？

  薛崇……

  段秦甚至對薛崇起了嫉妒之心，都說老天偏愛他，其實薛崇才是叨天之幸吧？

  他沉啞地問：“為何？”

  為何會對薛崇動心？無論怎麽看都不該是薛崇。

  盛嬈單手托腮，罕有地唏噓：“本宮也想知道，然已成既定。”

  一聲“已成既定”堵死了段秦所有的念想，讓他無路可退，橫刀奪愛？她是能用奪的人嗎？

  見終於斷了段秦的念頭，盛嬈稍稍鬆了口氣，苦中作樂地扯了扯唇角，這個孩子也不算白來。

  但這縷輕鬆不過一瞬就無影無蹤，餘下的仍是沉重的壓抑，她沒有精力再和段秦辯論，最後給二人之間劃了道界線。

  “段皇該回了。”

  無論前世還是這輩子，她和段秦緣分太淺，沒什麽好說的，硬要說也不過是“造化弄人”四字。

  段秦深深地看著盛嬈，似是想將她刻在腦中，一向雷厲風行的他竟果斷不起來了。

  今日他轉身之後，他們之間再無交集。

  泰山崩於前而巋然不動的心劇烈地跳動著，萬千念頭紛擾而來，比知曉盛嬈已成親的那日還要讓他混亂。

  盛嬈沒有催他，她歪頭看著池邊一株開敗了的桃花，殘花稀疏地綴在吐綠的枝上，有風襲來，粉瓣飄飛。

  她不由地凝神朝桃花斜後方的月洞門看去，除了偶爾隨風露個頭的幾條柳枝，再無其他。

  盛嬈自嘲地收回視線，她竟想著會驟然看到薛崇的身影，也是糊塗了。

  盛嬈心情頓時就糟糕了下去，幸好段秦沒有讓她多等，在她的思緒逐漸飄遠的時候，耳畔響起段秦醇厚的聲音。

  “若他沒有讓你失望，我會放手，在這之前，隨我去北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