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嶽本以為，青靈寨既然自成係統，雲二仙逝後又是解脫，那麽送他回鬼船的來處時，葬禮也該與眾不同才對。

  實際上，青靈寨的葬禮，和內地基本都差不多。

  青靈寨民們人手一根哭喪棒，身穿麻布長袍，頭戴白帽，腰間係著草繩，密密麻麻的站在長街上，抬頭看著雲二先生的遺體，被四個壯小夥用門板抬了下來。

  竹樓前的街道上，早就擺好了一張木板，床板那那樣大，中間有兩根木棍。

  四個小夥子把他的遺體放上後，馬上就有幾個嬤嬤走過來，張開一張白布，把遺體連同木板一起蓋住。

  她們剛退下，就有人開始在遺體四周擺放紙人，紙船。

  這個風俗，和內陸略有不同。

  內陸鄉下的喪禮上，除了紙人，還有白馬，老黃牛之類的，講究點的還有轎車，電視機和手機等等。

  這兒隻有紙人和紙船，畢竟算是海葬了，那些老牛之類的下海後會淹死的，還是船更合適。

  一切準備好後，負責主持喪禮儀式的老嬤嬤，輕聲說了句什麽，立即有八個小夥子越眾而出，齊刷刷的彎腰，抓住木板四個角，和那兩根木棍兩端，緩緩抬了起來，扛在了*上。

  他們剛把木板抬起來，早就跪在雲二先生遺體頭部位置的雲霞，在老嬤嬤的輕聲提醒聲中，舉起了一片瓦，砸在了一塊石頭上。

  啪的一聲響，瓦片碎裂時，老嬤嬤悲涼的喊道：“送先生榮歸故裏啦。”

  摔瓦，在華夏大地很多地方，都是不可或缺的儀式。

  傳說，這種儀式始於春秋戰國，範蠡隱居後，成了曆史上有名的大富翁，積攢了億萬家財，沒事喝喝小酒，和西施美人泛舟西湖，小日子就別提多愜意了。

  可能西施姐姐年輕時做了什麽缺德事，也或者是為了保持嬌美身材不想生育，所以倆人無後。

  沒有繼承人，那麽範先生這億萬家財，該由誰來繼承呢？

  於是，他就想了個辦法，做了個瓦盆，說等他發喪時，誰肯在起靈時跪在遺體前，摔碎這個瓦盆，就能繼承他的財產。

  至於有多少小夥子搶著給老範摔瓦，在這兒就不提了，反正誰摔瓦就會繼承財產的風俗，就這樣流傳了下來，也代表著死者可以把所有燒化的紙錢，帶到陰間去用。

  雲霞摔瓦過後，再也無法忍耐悲痛，撲倒在地上，放聲痛哭。

  “走，走，都閃開，別延誤了先生回家的吉時！”

  八個抬棺的小夥子，齊聲高喝中，衝上一群女人，七手八腳把雲霞攙了起來。

  嘩啦，數千站在街道上的青靈寨寨民，分列兩側。

  先生遺體經過的地方，人們全部屈膝跪倒。

  “阿爹！”

  雲霞哭著去追。

  抬棺所到之處，不住的有人下跪，隨即站起來，默默等待被人架著的雲霞過來，再跟在她後麵。

  一路走，一路跪。

  如果在空中俯瞰，就會看到雲二先生的抬棺，仿佛披荊斬浪的船隻，白色水浪急促起伏，接連三個山頭後，又蜿蜒航向青靈縣城。

  當抬棺迅速來到青靈縣大街上時，兩側再也沒有了青靈寨寨民，卻有白色的靈幡，在送葬隊伍中密密麻麻的舉起，好像蝴蝶般的紙錢，在風中翩翩起舞，好像要飛到東方冉冉升起的月亮上。

  青靈縣城的大街上，也站滿了人，甚至還有數十名穿警服的人，神色緊張的來回走動著，維持秩序。

  他們真怕這時候會有人招惹青靈寨民。

  一旦有那種事發生，絕不許任何人延誤老族長大行的青靈寨民們，就會憤怒的衝上去，把鬧事者淹沒。

  十四年前，已經發生過一次事故了。

  那次是阿霞的爺爺大行，抬棺經過青靈縣城大街時，有一幫自詡來自文明世界的外地遊客，笑嘻嘻的拿出相機拍照，說要帶回去，讓好友們看看這邊的迷信活動啥的。

  結果，他們一行九人，全部被憤怒的青靈寨民們，活生生用哭喪棒砸成了肉泥。

  為平息那件事，青靈地區還出動了部隊。

  但也是雷聲大，雨點小。

  在這種事上，與世無爭的青靈寨民們，寧死不退，哪怕戰鬥到最後一個人，也決不妥協。

  無奈之下，隻能就這樣算了。

  總不能為了九個沙雕，就派部隊滅了數千青靈寨民吧？

  十四年前那件事，可算是給青靈縣城的居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當得知今晚青靈寨族長大行後，大家雖然都傾巢而出觀看葬禮，卻沒誰敢胡嗶嗶。

  在最高的靈幡指引下，抬棺越走越快，很快就穿過了縣城長街，腳步才有所放緩，八個小夥子也累得直喘粗氣。

  他們更擔心，有人鬧事。

  各位的生死是小事，耽誤先生大行的吉時，那就是天大的罪過了。

  打頭靈幡速度慢下來後，馬上就有八個小夥跑出來，接替抬棺者。

  多達數千人的送喪隊伍，手持哭喪棒，在月光下蜿蜒，轉了個漫灣後，向東行去。

  下了青靈寨後，在老嬤嬤的厲聲警告下，雲霞不敢再哭泣了。

  嬤嬤告訴她，出了寨門還哭，就會被祖先聽到，以為她舍不得先生回故鄉，就會拒絕他回去，讓他的遺體在海麵上飄浮。

  月亮，越升越高。

  風，好像也大了。

  青靈寨的寨民們，可能把青靈縣的所有紙錢，燒紙都掃蕩光了，走了足足一個小時後，紙錢還是漫天飛舞，不斷有人在經過河流，路口處時下跪燒紙。

  沈嶽從沒見過這麽盛大的葬禮，更沒覺得這有什麽可愚昧，落後的。

  他隻從長長的送葬隊伍，漫天飛舞的紙錢中，深刻感受到濃濃的悲傷。

  他雖然是新任族長的丈夫，卻因不會終老青靈寨，隻能算是外鄉人，還沒資格陪在雲霞身邊，緊隨抬棺一路東行。

  最多隻能穿上麻布白袍，拿著一根哭喪棒，混在隊伍中，遠遠看著高舉起的靈幡，徒增莫名的感慨：“如果男人活著一事無成，死後能有這樣一個葬禮，這輩子也是值得了。”

  並不是所有人大行後，會有數千人滿心虔誠的送行。

  送行隊伍中，也並不是所有人，都和青靈寨民們那樣，心懷沉痛的心情，不住祈禱先生一路走好。

  葉修羅就沒絲毫的傷感，隻有滿腹的牢騷和抱怨，更是暗中不住咒罵雲二先生是老狗坑媽。

  她這樣的態度是因為，她從下到大，都沒徒步走過這麽長的山路。

  尤其腳上的鞋子不合腳，趿拉著，剛走下青靈寨的第二座山頭時，雪足就磨上了幾個泡，疼的她不住倒吸冷氣，多少次可憐巴巴的看著沈嶽，希望他別再跟隨送葬了。

  人家老嬤嬤說的很清楚，沈嶽不是青靈寨民，去，還是不去，都成。

  這惡棍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去。

  他去，葉修羅就得去。

  她可不敢獨自留在青靈寨中，就算莊純那個妖女不出現，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寨子裏，也會嚇瘋的。

  既然要去，那麽她就得給雲二先生披麻戴孝，胳膊上挽著個竹籃，裏麵裝滿了紙錢和燒紙。

  無奈之下，葉修羅邊走，邊和其他女性青靈寨民那樣，抓著紙錢滿天的撒。

  每撒一下，她都會罵一聲老狗

  “啊！”

  前麵的抬棺剛轉向東，葉修羅就輕叫了聲，滿臉痛苦的樣子，蹲在了路邊。

  她不小心邁空了一步，倒是沒有崴著腳踝，可卻把足底的水泡踩破了，酸痛讓她瞬間熱淚盈眶，不知道的還以為，她這是為先生大行而悲傷，蹲下要燒紙呢。

  沈嶽停住腳步，回頭看著她，不耐煩的低聲問：“你還能不能走？”

  “不能了。”

  葉修羅抬手擦了擦眼角，很委屈的說：“沈嶽，我們不去了吧？”

  “你愛去不去，反正我會去。”

  沈嶽冷冷說了句，不再管她，轉身快步前行。

  “我不許你去！”

  葉修羅低聲叫道：“我要你留下來，陪我！”

  沈嶽怎麽可能會聽她的話，頭也沒回，很快就走遠，混在了一片麻布白袍中，再也分不清哪個是他。

  “惡棍，你怎麽不去死。我發誓，你死了，我就算是爬，也會爬著給你送葬的。”

  葉修羅低聲咒罵著，站起來剛要追上去，好像針紮般的酸痛，讓她輕哼一聲，又蹲了下來。

  葉大小姐的野性爆發了，她還就是不去了，她要回縣城長街上，經過長街時，她可是看到有很多警務人員在執勤了。

  當時，她的心思就活泛了，想離開沈惡棍去求助於警方。

  隻是，她真怕那個可怕的妖女，會混跡於觀禮人群中，一旦她落單嗬嗬，那些警務人員可保護不了她的安全。

  但現在，葉修羅憤怒之下，心存僥幸：“就算妖女混跡在觀禮人群中，也會以為我去送葬了。萬萬想不到，羅爺我會偷偷返回。”

  葉修羅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個道理，心情也好了許多，秀足也仿佛不怎麽疼了。

  總算熬到送葬隊伍從身邊經過，假裝在路邊燒紙的葉修羅，左右看了眼，飛快的站起來，小跑著向來路而去。

  中秋月圓之夜的空氣中，彌漫著燒紙獨特的氣息，聞起來讓人心煩，情緒也會低落。

  十幾分鍾後，葉修羅一瘸一拐的來到了青靈縣城長街上。

  然後傻眼。

  那會送葬隊伍經過時，還滿大街的觀禮人群，怎麽這先空蕩蕩的，連個人毛都沒有了？

  倒是有兩隻流浪狗，躲在黑暗中，兩眼碧油油的好像鬼火那樣，死死盯著她，隨時都會撲上來，把她撕成碎片那樣。

  “那些警務人員，都死到哪兒去了？派出所，對，肯定在派出所。”

  經過長街時，葉修羅曾經看到有個臨街的石屋門側，掛著青靈縣城派出所字樣的牌子。

  那些人，肯定還在派出所裏。

  因為他們必須得保證，送葬回來的隊伍，能安全撤回青靈寨，才算完成任務。

  葉修羅沒有猜錯，當她強忍著劇痛，快步來到派出所門前時，一眼就看有昏黃的燈光，自窗紙內透了出來。

  她長長的鬆了口氣，伸手推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