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說一遍？

  誰讓我換位置？”

  陸知守臉色殷紅，狠狠盯著陸卓，冷聲問道。

  帝國最重長幼有序、論資排輩這套。

  而這個傳統，在上了年紀的老一輩兒眼裏就更加重要。

  陸家年會的宴席，安排了足足三百張圓桌。

  內室二十六張。

  外堂兩百七十四張。

  陸家族內但凡上點歲數的老人、有能力的第二代、有前途的第三代，都會被冠上個登堂入室的名頭，安排進內室用餐。

  這是陸家一貫的傳統，也是各個分支在家族中地位的象征。

  陸知守作為跟家主一輩兒的家族長老，自然有資格坐在內室吃飯。

  而現在陸卓這個族長嫡孫，卻跑過來讓陸知守換張桌子，從內室移步到外堂用餐，明擺著就是打臉來的。

  昔日，他小兒子陸浮生還在的時候，他陸知守在家族裏的地位，甚至比族長還要高上不少。

  那時候的年會，他那次不是坐在主座正位。

  所謂人走茶涼，陸浮生意外離世之後，他在陸家的話語權便越來越低。

  陸浮生去世第一年，他還能坐最中心的主桌，第二年就降到了現在這種普通的主桌，沒想到第三年，卻連這最普通的主桌都沒資格坐了？

  陸卓撇撇嘴道：“三叔公，這可是我爺爺的安排，我就是個跑腿兒傳話的晚輩，您老人家別讓我為難嘛、再者說了，這飯麽都是一個檔次，在哪吃還不是一樣？”

  他嘴上說的楚楚可憐，可眼中全完全沒有在意陸知守的怒氣，甚至臉上還掛著一絲譏諷冷笑。

  陸家傳到陸知守這代人，共有嫡係子弟四支，外係六支。

  陸知守這一脈，是嫡係子弟中的第三支。

  因為他膝下出了陸浮生這個家族兩百多年來最傑出的弟子，故而家族地位在前些年直線上升，甚至能穩壓族長一頭。

  如今陸浮生去世三年。

  那位往日蜀郡首富在家族中創造的影響力，差不多已經徹底消散。

  再加上陸浮遊、陸浮萍又是兩個隻知道窩裏鬥的廢柴。

  這樣此消彼長，陸知守這一脈，到今天，已然沒人能站出來挑大梁、鎮場子。

  所以，到了今年。

  陸知守這個跟族長同輩、為陸家創造了許多貢獻的家族長老、連坐個普通主位的資格都沒了。

  不但最後的尊嚴沒有保住，而且還是被一個家族小輩兒當著這麽多熱人的麵，狠狠撕碎，然後踩在地上。

  陸知守怎能不怒？

  又如何不尷尬？

  若是他最爭氣的小兒子陸浮生還在，整個陸家，又有誰敢這般為難、看輕他？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人走茶涼才是現實。

  陸知守歎了口氣，仿佛一下子又蒼老了許多。

  他拍拍陸霄肩膀，滿臉頹唐：“走吧霄兒，咱們換個位置，把這主座，留給那些貴賓坐。”

  陸靈雲看著父親手足無措、滿臉通紅的尷尬樣子，忍不住暗暗咬牙。

  若是三個哥哥心向一處使，而非隻會窩裏鬥，他們這一脈，有四哥留下的基業，又怎麽可能會落到這種地步？

  她隻怪自己不是男兒身，不能撐起家中門楣。

  她拍拍陸霄肩膀，小聲歎道：“霄兒、蟬兒、我們走吧，別留在這兒讓人笑話了。”

  說完就準備去攙扶陸知守。

  卻被陸霄伸手攔住。

  “小姑，先別急著換地方，我覺得陸卓說的話有問題，咱們把問題掰扯清了再挪也不急。”

  陸卓扭頭看向陸霄，不屑冷笑：“說說看，你覺得少爺我這番話，有什麽問題？”

  陸霄淡淡道：“既然你說飯在那兒都是吃，那為什麽偏要我們動地方、勞駕，你自己去找找那些個貴客，讓他們自己去外麵找個桌子湊合著坐吧。”

  陸卓怔了兩秒，終於撲哧一聲笑出聲音：“陸霄，你小子莫不是當兵時間久了，把腦袋給當傻了吧？”

  “我這話的意思還不夠明確？

  非要本少把話說明白？”

  陸霄麵不改色，依舊一副風輕雲淡的表情：“話總是要說清楚才行。”

  陸卓譏笑道：“好，既然你不嫌丟人，那少爺我就把話給你挑明了說。”

  他一臉的頤指氣使，指著陸霄道：“你知道什麽叫龍遊淺水被蝦戲麽？”

  陸霄淡淡點頭：“知道，我還知道它的下半句，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陸卓，你是把你爺爺比喻成蝦跟犬麽？”

  陸卓臉色一沉，冷冰冰道：“陸霄，你放肆！”

  “你以為現在還是前幾年，你義父在世時，整個陸家都要對你爺爺唯命是從的時候麽？”

  “我記得很清楚，那幾年年會，連我爺爺這一族之長，都要把主位給你爺爺讓出來。”

  “可現在呢，我告訴你，陸浮生已經死了三年了，沒了他，你們這一支兒，包括你陸霄在內，全都是徹頭徹尾的廢物，沒有他在，你們、又有什麽資格，坐到這主桌上？”

  這幾句話，可謂是陸卓的肺腑之言，毫不掩飾對陸知守這一脈的怨恨、敵意與鄙視。

  顯然在他眼裏，他這個家族嫡孫，根本就不需要把陸知守這個半截身子都進了土的家族長老放在眼裏。

  饒是陸靈雲性格溫婉，此刻也不由怒道：“陸卓，你說話給我注意點！我爸爸還是陸家的長老、怎麽就沒資格坐主桌了？”

  “論輩分，我爸跟當今族長同輩、論對家族的貢獻，就是你爺爺在這兒，也不敢對我爸指手畫腳，我爸一手養育陸家兩百年來最出色的子弟，讓陸家找回先祖同光、你們那一脈是族長，不妨說說，你爺爺又做了什麽貢獻、還有，我警告你，我們家即便再沒落，你一個小輩兒，也沒什麽資格站在這兒、這說三道四、更沒資格對我把指手畫腳！”

  陸靈雲說的有理有據，可陸卓卻根本不以為意：他嗤笑一聲，有恃無恐道：“靈雲小姑生氣起來倒是蠻凶的。”

  “你說的對，陸浮生是牛逼，陸家公認的兩百年來最厲害的天才！”

  “不過他已經死了，屍骨無存、你們這一脈除了他這個不識時務的死鬼，還有誰能站出來呢？”

  “是陸浮遊、陸浮生、陸浮辰那三個隻會窩裏鬥的垃圾，還是靈雲姑姑一個女流；亦或者是陸霄這個都不知道來路的野種？”

  “你！”

  陸靈雲臉色殷紅，一時間竟被噎得說不出話。

  陸霄拍了拍陸靈雲肩膀，淡淡道：“小姑，您犯不上跟這種人生氣。”

  陸霄看著一臉高高在上的陸卓，緩緩道：“你單單罵我是野種也就罷了，反正我聽了這麽多年，也不會在意……但你算個什麽東西，也配評判我義父的對錯？”

  “你家能到現在這個地步，能隻用短短幾年，就從一個勉強維持溫飽的貧寒之家，到現在身家數以的大富大貴，靠的是誰你都忘了？”

  “你爸能從一個縣衙小吏到如今的清坪縣縣令，這中間，靠的又是誰，你也忘了？”

  陸浮生當初對陸家鎮的幫扶是方方麵麵的。

  陸卓的父親叫陸思仁，在做學問這一道上還算有些天賦。

  三十來歲時，便通過考試，考了個舉人的功名，勉強能被人叫個老爺。

  不過重山郡一城近三百萬人，考中舉人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沒有絲毫政治北境的陸思仁憑什麽能在四十出頭就順風順水的坐到青萍縣縣令的位置？

  基本都是靠著陸浮生當年用真金白銀替他鋪的康莊大道。

  當初陸浮生見他有些做官的天賦，卻苦於沒有任何門路，於是便斥資替他打點上下，這才讓他一路暢通的坐上今天的位置。

  可如今陸卓卻說出剛剛那番話。

  說他是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卑鄙小人，毫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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