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霄笑著搖頭。

  “後來啊，後來我就很慘了。”

  “陸塵那小子是大伯家的兒子，算起來也算是嫡長孫。”

  “我這個撿來的小子，差點把嫡長孫弄死，自然在陸家掀起軒然大波，除了我義父義母外，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把我弄死。”

  “是義父和義母他們，送了好多禮，還給了大伯他們家一大筆錢，才把事情勉強擺平。

  ”“可即便如此，正式年會的時候，我還是被人罵了一頓，我那個大伯指著我的鼻子罵，說我是個沒人要的野孩子，沒資格坐陸家嫡係的桌子。”

  “義父他一向儒和、義母性格也比較軟弱，對他們那個囂張跋扈的大個，一直就沒什麽辦法。”

  “我不想讓義父和義母在年會上難過，就當著滿座賓客的麵子，頂了我大伯陸浮遊一句，我說，陸浮遊，你今天說老子沒資格坐在一塊兒吃飯，但遲早有一天，老子讓你沒資格跟我坐一桌！說晚了，就抱著碗，蹲在陸家門口吃飯。”

  “那時候還小，說話和很硬，但心裏麵到底還是委屈，真是邊吃邊哭……”說到這裏，陸霄忍不住搖頭淺笑。

  如今已經過去那麽多年，如今的他早就能平和的回憶往事。

  可當時的他，心底的委屈可想而知。

  野種、野小孩、雜種……這些詞匯，如刀般將他的內心刺的血淋林。

  還好那時，蟬兒還沒有被人挑撥。

  跟他的關係很好。

  見哥哥一個人在外麵，便也抱了個小瓷碗蹲到陸霄身邊。

  “哥哥，蟬兒陪你一起吃好不好……”那時的他雖然委屈，但有妹妹在，心底好歹暖暖的。

  隻可惜，後來蟬兒在陸家那些長輩的教唆下，漸漸跟他這個哥哥越走越遠。

  雖然現在兄妹兩個解開誤會。

  但終究回不到那時兩小無猜的幼年。

  蟬兒對他，終究生分不少。

  應該是對他的愧疚感吧，讓蟬兒不自覺的想避開他這個哥哥。

  可他真是把蟬兒這丫頭當親妹妹待的。

  想到這裏，陸霄忍不住吐出一口濁氣。

  卻發現葉紅袖神色不太正常。

  眼眶紅紅的。

  陸霄頓時懵了：“你怎麽了……怎麽還哭上了。”

  比起元突帝國虎視眈眈的百萬雄師，他更害怕自己的女侍衛長突然抹眼淚。

  講道理，紅袖小姐姐多厲害啊。

  一個人就能把九霄軍的情報機構管理的井井有條。

  還能扛著火箭筒打坦克。

  能把小沈、小郭和那幾個臭小子調教的服服帖帖。

  認識她這麽久、陸霄什麽時候見過她這副弱女子姿態。

  葉紅袖擦擦眼角：“先生，你小時候回陸家，心裏肯定很難受吧。”

  她想象得到，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蹲在大門外麵，一聲不吭刨飯的畫麵。

  而大門裏麵則是一群趾高氣昂的、所謂的親戚。

  他們推杯換盞、他們大口吃肉。

  還時不時的嘲諷門外那個孩童幾句。

  左一句野種。

  右一句雜碎。

  這對一個心智初開的少年而言，心底該有多難受？

  陸霄溫潤一笑：“也談不上難受。”

  “其實要仔細說起來，我還應該感謝他們。”

  “畢竟、要不是他們的擠兌和排斥，又怎麽會有如今的我？”

  十年流逝，過去種種對他而言，都不過是記憶中的漣漪、難有波瀾。

  他當然不會再把那些往事時時記在心上——畢竟，曆經紅塵萬般劫，恰如涼風輕撫麵。

  葉紅袖憤憤不平道：“先生，你總是這麽寬厚可不行。”

  “等先生這次到了渝州，總還是要做點什麽的吧……”她是真的生氣。

  總覺得那些曾經侮辱過自家先生的白眼狼應該受到些教訓。

  否則，到底意難平。

  陸霄點點道：“做點什麽肯定是要做的。”

  “不過大開殺戒倒不至於，但是他們也的確該受到些教訓。”

  “把該回來的東西，都給我還回來。”

  義父陸浮生生性儒雅隨和、義母於鳳至文弱。

  二老都是宅心仁厚的好人，陸霄自然深受影響。

  而且他又將這種宅心仁厚進行補充和放大，所以帝國百姓這才會叫他聖者爺。

  但跟義父義母那種宅心仁厚相比。

  陸霄的仁厚，並不會沒有底線。

  他有菩薩低眉的善心、更有金剛怒目的手段。

  此次回返渝州。

  他肯定是要做些事情的。

  除了為義父討回公道。

  還要為他自己討回公道——為十多年前，那個被趕出席位、隻能蹲在陸家門口，抱著瓷碗，邊吃邊流眼淚的少年討回公道。

  ……第二天一早。

  陸霄就跟著於鳳至、陸蟬兒一起，乘飛機前往渝州的陸家鎮。

  其實倒不用這麽急。

  主要是他想在年會前，跟爺爺陸知守和小姑陸靈雲見上一麵，好好聊聊。

  聽蟬兒說，義父死後。

  陸知守也曾出麵跟老族長據理力爭過。

  奈何陸知守隻有一人，哪敵得過那麽多陸家人。

  所以到最後，也沒能讓自己的小兒子認祖歸宗。

  當時，陸蟬兒為了讓義父能進族譜，抱著爸爸的骨灰盒在陸家鎮上的宗族祠堂門外跪了一天一夜，一直跪倒昏迷，這中間，是小姑陸靈雲陪著她跪的。

  毫不誇張的說。

  陸家數百號人，陸霄隻認爺爺陸知守和小姑陸靈雲兩個親人。

  ……陸家鎮是渝州境內數得上號的幾個大鎮之一。

  百多年前還出過進士，算是百年世家。

  後來村子逐漸沒落，隻能勉強維持生計。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陸浮生發跡之前。

  陸浮生發跡之後，斥巨資改造陸家鎮，興修學校、工廠。

  陸家這才緩過口氣，逐漸找回當年世家的感覺。

  ……陸知守是陸家長老團成員之一，跟當代陸家家主同輩。

  他這一支，一共有四個兒子、一個閨女。

  大兒子陸浮遊，管理著陸浮生在老家興建的工廠。

  二兒子陸浮萍，在渝州一個縣衙裏當差，有個從八品的官銜。

  三兒子陸浮辰，則是經營著一家由陸浮生投資的外貿公司。

  至於老四麽，就是陸浮生。

  陸霄小姑陸靈雲年齡最小，是陸知守臨老又得的寶貝閨女。

  歲數跟陸霄相差不多，今年才剛三十出頭。

  她不好商道，故而陸浮生也沒做勉強，任她自己做主，在渝州一家學校找了個做老師的工作。

  ……飛機上。

  陸霄和陸蟬兒相鄰而坐。

  飛行期間，兄妹兩人免不了聊起陸浮生剛去世時，那些陸家親戚的反應。

  陸蟬兒是親曆者，仔仔細細將當時的情景給陸霄敘述一遍。

  聽完妹妹的講述，陸霄忍不住皺眉：“三位伯伯都是庸人之姿，若不是義父當年鼎力相助，他們哪兒能坐到今天這個位置？”

  “陸家族內，若說其他分支，擔心四大世家報複，不讓義父入祖墳也就罷了，怎麽連三個伯父，也不出來給義父說句公道話，就怕站出來替義父說話，被族內人排擠麽？”

  “這三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居然連小姑一個柔弱女子都不如！”

  陸蟬兒揉揉微紅眼角。

  “誰說不是……”“也就是因為這樣，我跟媽才把義父暫時葬到蜀郡，之後就跟老家那些人斷了聯係。”

  “逢年過節的時候，媽跟我倒想回去看看爺爺和姑姑，但是一想到回家就得見那三家……就一直都沒回去……”“昨天媽給小姑打過點話，她跟爺爺知道我們要回去的消息後，高興的不得了，爺爺還說，給我們準備了好多菜，就等我們到家了……”陸霄點點頭，忽然問道：“蟬兒，你恨那三位伯父麽？”

  陸蟬兒不假思索道：“恨、怎麽能不恨？”

  “爸爸在的時候，給過他們多少幫助？

  他們家現在的一切，哪個不是爸給他們的？”

  “可那天我抱著爸爸的骨灰盒在陸家祠堂前跪著的時候，他們那三家，竟然連一句話都沒替我說過一句。”

  “而且，後來爸爸在蜀郡下葬時，他們連來都沒來。”

  “都說人心都是肉長的，那他們的心怎麽能冷到這種地步？”

  陸霄吐了口氣，看著舷窗外飄蕩的白雲，淡淡道：“蟬兒，其實這個世界一直都是這樣，好的人能有多好，壞的人也一樣就能有多壞。”

  陸蟬兒擦擦眼角，沒有再說下去。

  陸霄歎了口氣，也側臉看向機窗外。

  飛機穿出雲層，已經能看到地麵的風景。

  雲霄之下，是綿延不斷地高山流水。

  而在這山水環抱中，一座古老的城池，緩緩露出了它的廬山真麵目。

  渝州、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