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大傻子，別光走路啊，給我唱首歌唄？”

  “我不會唱歌……我隻喜歡聽戲，義父教我的。”

  “京劇？”

  “嗯。”

  陸霄把穆青檸放在地上。

  梨園國粹，總還是要有些敬畏心。

  他清清嗓子，便開始唱：“金沙灘雙龍會一戰敗了，隻殺得血成河鬼哭神號。

  我的大郎兒，替宋王把忠盡了，二郎兒短劍下命赴陰曹。

  楊三郎被馬踏屍骨難找，四、八郎在番邦無有下梢。

  五郎兒在五台修真學道，七郎兒被潘洪箭射法標。

  隻剩下六郎兒東征西剿，可憐他又盡忠，又盡孝，晝夜砍殺、馬不停蹄，東蕩西剿，晝夜殺砍，為國勤勞。”

  ……歌頌前代楊家將的戲文。

  陸霄唱的聲情並茂，眉目傳神。

  穆青檸聽得愣在原地。

  不是沒聽過京劇。

  而是從沒聽過這般驚豔的腔調。

  聲音淡淡，沒有用任何技巧。

  卻用最樸實無華的聲音將當年楊家滿門忠烈盡數頌唱。

  一闋唱完，陸霄側臉看向穆青檸：“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穆青檸沉默著點頭。

  依舊是陸霄背著她。

  很快就到別墅門口。

  “那今天就這樣了，晚安。”

  陸霄把穆青檸放到地上，轉身要走。

  卻被她伸手拉住。

  “你……能不能去我家坐坐。”

  穆青檸聲音很低，凝滑如玉的臉蛋也紅得像個熟透了的蘋果。

  眉眼流轉，像一束怒放的玫瑰。

  ……在西方神話中，上帝耶和華在伊甸園以他創造的男人肋骨為根基，創造出世上第一個女人。

  就是聖經中的亞當和夏娃。

  男人和女人品嚐了伊甸園中的禁果，於是被上帝放逐人間。

  很久之後，男人和女人，一起品嚐禁果，就成了某種古老且神秘的儀式，被傳承了下來。

  穆青檸拉著陸霄進了家門，剛進去，她的紅唇就落在陸霄唇間，帶著香味的氣息在陸霄臉頰流淌。

  “我給了你吧。”

  臉上殷紅如血的女孩如是說。

  寂寞的心緊緊貼在一起，如天雷地火、情到深處、不能自醒。

  最後一秒。

  陸霄卻將穆青檸從身邊推開。

  “我……我不能傷害你……對……對不起，我還沒準備好。”

  他抓起地上的風衣，狼狽逃出大門。

  此刻，陸霄終於明白他的心意。

  對穆青檸，他絕不是單單的喜歡。

  可他怕辜負。

  更不想傷害這個宛如仙女般的女孩。

  陸霄逃了。

  沒有在戰場做孬種，卻在愛情裏，當了逃兵。

  陸霄走後，穆青檸就靠在門邊，輕輕歎了口氣。

  她撿起陸霄掉在地上的煙盒，取出一支點上。

  刺鼻的尼古丁瞬間嗆得她淚流不止。

  她靠在門上，眼眶微紅。

  眉眼之中是肉眼可見的失落與悲傷。

  她帶著哭腔：“臭陸霄，你知不知道，再過兩個月，我就再不是穆青檸，而是帝都王女了。”

  穆青檸靠著門框緩緩蹲在地上，放聲大哭，猶如梨花帶雨。

  窗外的暗夜裏，寒風簌簌。

  有晶瑩雪花飄落，少頃便化作鵝毛大雪。

  伴隨漫天飛舞的大雪將地麵鋪成雪白。

  帝國第八百四十七年的冬，終於隨著一場大雪，如約而至。

  ……陸霄回到家裏，衝了個澡，強迫自己冷靜。

  他就再是塊兒木頭，也能明白他跟穆青檸的關係，已經再不像之前那樣單純。

  再怎麽說，人家一個女孩子都已經這麽主動了，他也不能揣著明白裝糊塗。

  陸霄看著窗外的大雪開始思考。

  他跟那個帝國第一女神到底是什麽關係。

  朋友不止。

  情人……似乎又有些不像。

  畢竟，兩人連彼此的真實身份都一無所知。

  而陸霄和穆青檸相處這麽久，也都很有默契的沒有去問彼此。

  陸霄自詡是個很理智的人，思考問題也向來遵循客觀依據、尊重事實根基。

  講道理，號稱帝國第一女神的穆青檸真的很招人喜歡。

  她漂亮。

  美到不可方物。

  所有的男人都是視覺動物。

  他這位北境軍主、白衣兵聖也不能免俗。

  世界眾生皆有欲，他是俗人，該有的**，他一樣都不缺，隻是他比其他人都更能克製。

  除卻美貌，她性格也很好。

  活潑、開朗、而且善良。

  與他自小孤僻、木訥形成鮮明對比。

  卻也剛好能完美互補。

  但——陸霄皺眉。

  現在的他，真做好準備去迎接一場愛情嗎？

  陸霄不敢肯定。

  他的身上，除了不世殊榮、滔天權柄，更沉重的則是重擔，為國為民的重擔。

  九霄軍三十萬將士的性命握在他手裏。

  帝國北境數萬平方公裏的疆域需要他去守護。

  毗鄰帝國北疆的元突國，狼子野心，覆滅帝國的野心從沒有消失過。

  也就是說，北境大戰隨時可能再次開啟。

  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

  就是強如陸霄也不能保證，下一次戰爭，他會不會馬革裹屍，化作黃土一杯。

  從來就沒有什麽穩操勝券。

  所有戰爭的勝利都是用人命堆砌的。

  就拿半個月前那場大勝來說。

  陸霄以三十萬九霄軍血戰羅刹百萬精兵。

  若不是他以一己之力，擊破羅刹大帥陳慶之麾下親衛營兩千親衛，又斬斷陳慶之的帥旗，從而引發羅刹內亂，才給了九霄軍以少勝多的機會，要是再讓那一場仗耗下去，三十萬九霄軍，全數玉碎，也不是沒有可能。

  那一次戰鬥，陸霄也付出沉重代價。

  身受重傷，幾近垂死。

  直到現在都舊傷未愈。

  這樣的傷勢，卻不是他受過最重的傷。

  甚至連前十都算不上。

  十年戎馬，他以絕世軍功名揚天下。

  可世人隻知他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又怎麽會知道，這位白衣兵聖，帝國戰神，也是俗人，也曾數次行走在死亡邊緣。

  他並不後悔。

  男兒從戎，自當以身許國，馬革裹屍，戰死疆場。

  將軍百戰聲名裂，向河梁，回頭萬裏，故人長絕。

  他不過是個剛到二十五歲的年輕人，用肩膀承載起這個風雨飄搖的帝國，就再沒有空間承載別的東西。

  這樣的自己，又有什麽資格去追求愛情？

  喜歡可以肆無忌憚。

  可愛，卻需要克製。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膽小且弱懦的人。

  他還害怕辜負。

  辜負那個像白月光般純潔的女孩。

  這個飄雪的夜晚，陸霄看著窗外的皚皚白雪，丟失了睡眠。

  ……第二天一早。

  在多年養成的生物鍾作用下。

  陸霄還是照常起床。

  洗漱完畢。

  葉紅袖就進來匯報：“先生，今天就是王家上代家主王健商的壽宴。”

  陸霄點點頭：“我給王老太爺準備的棺材，小郭選好了嗎？”

  葉紅袖抿嘴輕笑：“選是選好了，就是有點……”“什麽？”

  “有點浮誇。”

  陸霄笑笑：“能有多浮誇？”

  葉紅袖沒有直接回答，賣官司道：“小郭已經去棺材店取了，等他回來，先生還是自己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