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不是心神那一次展眸，怕是薑離璿會忘記他是極懼冷的。

  前時以為是死而複生的緣故，那寒疾也隨前塵而去。但心神被重新感知之後，那熟悉的寒意再次歸來，纏身徹骨。

  這是病，也是毒，更是命。

  謝聰對此無可奈何，曾經幫助去除過，但舊去新來，時時維新，寒意無窮無盡。流螢或許對此有所辦法，但是還是等找到人再說吧。

  這寒意的源頭如今可以確定，與心神有類似的性質，也許同樣是先天所生。如今落在形下，根源盤踞在心髒，對於這一切的發生薑離璿已經是熟門熟路。無論是經由奇經八脈還是經由三脈七輪，總之這寒流無時無刻不在浸透四肢百骸，日日加深，已隨前塵二十年。

  源出心髒，行在血流，隨動而快，隨靜而慢，有高峰也有低穀，變化與太陰同，兩個節氣一轉，一年十二轉。每轉便是一次痛苦。十二轉進一階，威勢加增。索性薑離璿被封住的功力的還能與之消磨，較一時短長，不然真的是寸步難行。

  這也是一直他苦苦維持著的平衡。

  如今心神已複，有些事也可以做展開。

  人的心靈源於心神映照，因而有了覺知，生了冷暖色彩，成了知覺感覺，形成記憶。這過程中所生的知覺感覺隨著覺知對象內容的變化而改變，但這改變過的痕跡在人心靈上留下了痕跡。

  這些痕跡便是心相，這種現象便是心覺。

  所以心覺是感覺知覺投影於心靈的意象。由於其不受人主觀後天意識得影響隻存在於心靈深處的印象，因而其具有更大的靈活性與自由度，能做到想入非非的程度。

  修士可以通過心覺創造適宜冥想的時空，這個時空也能由之生出對應的改變，比如可以在心覺中刻印適宜的觀想圖。其潛力取決於修士對於心覺的掌握程度，又或者與心神的同步程度，但對於大多數僅用於觀想的修士而言，心覺的潛力是無限的。

  薑離璿心神恢複，心覺便已捕捉到許久之前一道人影，如同煌煌大日，閃爍在心象之中。如果修士不通過心覺，知覺等輔助手段直接溝通心神，這必然是極為困難的，但同時心神與修士的溝通也不必拘束於心覺知覺等途徑，能展現其全然之姿！

  隻是心神超出於世，在心神所立之先天，其不需要任何載體，或者任何載體皆是心神的一種表現形式，取決於修士的觀我。當修士需要在世間利用心神，便需要通過對應的載體。

  此刻薑離璿便需要利用心神通過心覺使用通天秘語溝通那輪大日。實際上，通天秘語也是心覺的一種簡化利用方式，其法大成之後，直通諸天萬界。

  一團白色光華自先天落入心覺之中，溯流而上，飛往大日。

  ……

  瀛洲。

  樹下老佛吃飽喝足，正欲打盹，忽聞有人呼“金禪”，聲如同山水清音響徹天地之間，低垂雙目猛然睜開，兩道金光放出。

  但見記憶之中，有人自過去而來，光華隨身。

  老佛意動，一瞬之間，但見光華周天有萬千光鏈披然而出，自天垂下，恍惚若書頁上的萬千經文。

  光華除去，現出薑離璿的身影，已經除去了外飾，雙眼緊閉。

  見他以左手抵在身前，右手翻飛，虛空中浮現金色靈光化出一隻左手，雙手疊合，五指湍飛，內外縛迅如光影，結根本印，心中隨心印，止觀密印。

  根本印締結神我。

  心中隨心印放逐自我。

  止觀密印去除他我。

  印者，契也。

  三契皆成，漠邑現實世界的薑離璿合眼，煌煌大日散去，現出一道卍字符.

  與此同時老佛見到的身影同時也展開了眼睛。

  二人目視神往。

  薑離璿先開口道：“久違了，金禪。”

  卍字符一道波動送出：“施主既然以通天秘語知會貧僧，又何必以三印定三身，如此不善。”

  薑離璿聞言搖了搖頭，道：“吾隻是吸取教訓而已。”

  金禪便是當年參與斬龍的苦行，但其身份是存疑的，龍清岷說，金禪可能是一道意生身行走於此。況且心覺之中，兩人交流，如語言通，則以語言，語言不通，則以精神波動，語言是後天所用交流，既是表達的載體，又是表達的束縛，而精神波動則無需載體，亦無束縛，可以視為心神的語言。先前其言既是精神波動，便代表了其用言語非是薑離璿所掌握的任何一種，如此，金禪的確可能是身處他州以一道意生身行走於神州。

  具體而言就薑離璿看來，金禪算是好人，但這世上最討人厭的便是不會做人的好人，尤其是在其明知如何可以做得更好的情形下。總而言之，金禪想見最為真實的人性，甚於對問題矛盾的解決，因此薑離璿與之後來生了衝突。

  衝突的結果，自是一言難盡。

  但今日既是薑離璿找上門來，自是有事相詢，隻能再開口問道：“道友曾言有一法能去吾身中寒，如今可否告知？”

  卍字符沉默良久。

  薑離璿默然無言。

  一聲長歎後，卍字符化為丈六金身，舍利子佛光現出圓滿如意輪懸於腦後，仔細端視眼前人。

  片刻，開口。

  “遲了。”

  “何由？”

  這金身老佛似是有些猶豫，但在時間的消磨下還是開口：“當初與施主相見，若能即時締結四曼陀羅，前往源教，以三千世界鎮壓，八萬四千法門傳唱，轉輪藏消磨，輔以種種，雖是一線之機，但願力持久，終有一日能夠解決。”

  “隻是，今時不同往日，昔時道友與此寒魔無甚因果，不過適逢其會而已，如今寒魔已侵道友前世今生，因果甚大。縱然此法再施，也難保結果。”

  認真聽完金禪的話，薑離璿還是忍不住冷笑出聲：“嗬嗬。”隨之細思。

  金禪看著他，等待下文。

  薑離璿搖了搖頭，歎道：“真按君所言行事，吾欠下因果之大，即便痊愈，怕是也出不得源教了，況且，寒魔真有君形容的那麽嚴重嗎？君莫要框我。”

  “不違本心，施主應當知道自身不止寒魔一處問題，全部解決要的代價至少如此，善哉，”合十作了佛號，金禪複言道。“而且隻是當初，現今無法確認寒魔勢頭成否，若成，施主的問題，便是入源教，集合十教同力，怕也隻是無用功了。”

  “這又是為何？”

  “不可說。”金禪低眉作揖，旋又化為卍字符。

  境歸現實，薑離璿放開右手印，搖了搖頭，如今，端看誰先行一步了。思緒回到這邊，也確認了一些事，卻是再想，接下來該教後靈柩什麽了。

  ……

  老佛睜開眼睛，歎氣道：“金禪，你到底是何想法？”

  金禪現出金身於老佛心覺之中，或者稱之為苦海：“凡生靈皆有三世，我見不到他的來世，不知寒魔有無涉及其三世，如有，他非我教能渡，如無，如此行事，尚有可為之機。”

  “此外，我所見他的前世今生也隻是我所知他的前世今生而已。”

  老佛對此無感，反正當初被劍劈的不是他，隻是現在很麻煩給而已，不願多思，繼續問道：“所以你是個什麽主意，我總覺得你對他有想法。”

  “彼可為源教教主。”

  老佛沉默低頭，隨之雙手合十，開口道：“金禪，你入魔了。”

  “我曾示其以無量，其以無量生無劫。”

  老佛聞言閉目，自苦海中回憶其人全部，並於手中掐算，終是搖了搖頭，道：“其人不可強求。既然如此，還是聽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