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超然世外,懸於中天
作者:空穀夢蝶      更新:2020-06-14 02:11      字數:2818
  大漠的寒意依舊縈繞著天地之中,遠遠的大日才浮出了半輪,下一瞬便全然躍出地線,為這萬裏黃沙鑲上一層金邊。

  薑離璿此刻正倚著石塔稍低了頭,凝視著手中的路觀圖。

  日頭躍出那一瞬,薑離璿略有所感。

  那一縷朝霞之氣自大日經九天直射而入氣海。

  薑離璿對於後靈柩該如何選擇築基一直很猶疑,最主要的便是他從無需築基這個過程。自有記憶以來,氣海便是死寂。

  前幾日氣海由死化活,那層金衣褪去,數十年間《玉皇樓》功行不綴,吸納的朝霞,正陽,淪陰,沆瀣四氣已成氣候。

  隻是現在他轉向煉氣修真的完法正途,便是直接自自辟海境巔峰開始,尋找那一線結丹的契機。

  自死歸生,薑離璿的狀態便每時都在變化,自日前斬除大多枷鎖,擦拭心上塵埃,他便察覺到自己的心神多了一些不為人知的變化,很難說是好的,還是壞的。

  神之一道,曆來玄之又玄,它是形上的東西,曆來就與形道格格不入,但又更近於道,又或者道更近於神。曆來旁門左道便多有涉及此類神通,所謂靈魂,精神,意識,皆與此道有關聯,恰恰與武者專注肉體相呼應。氣道則是居中,調諧二者因而具有更為寬廣的道途,也是目前仙海最流行的完法正途。

  神者,心神也,對於修煉了冰心的薑離璿來說,神的定義便是如此,因此心神一道對他而言並不神秘,隻是他的心神卻很特殊。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心神便是真正的自我,是先天之我。在相應的肉體感覺,智慧覺知,心覺冥想生來之前,他便已在那裏。但相應的人未生之前,則他的心神不在此世。

  每一位有靈之生,皆有心神。但幾乎所有人都無法覺醒心神,因為他無法真正被後天的意識感知到,即使借助各種各樣的載體。甚至,對於溝通了心神的修士而言,心神便是他們神通道法的源頭。

  曾經薑離璿以為他的心神一直都是他自己,直至今日。

  後靈柩不知從哪裏打了一盆水過來,說要幫他洗臉。薑離璿總覺得這個丫頭在昨天短短半日變化了很多,也給他帶來一些姑且是驚喜的東西。他很清楚對於漠邑中的人而言,水是何種重要的資源,哪怕是商隊,相較之下,銅盆的來曆倒是無所謂了。

  巫羅不會做如此多餘的事,但昨天必然發生了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對於她這些時日的改變,薑離璿一直持著旁觀的態度。如非必要,他不喜歡強行幹涉他人的事物,這便是他本來的心性。這也影響了他決定不幹涉漠邑之事,如非必要。就目前而言,他還是很喜歡後靈柩的性子,不喜歡流民的選擇。

  喜歡和不喜歡,可以影響很多,也可以什麽都不影響,這是修道人的心性,也是神之一道修士的重要外顯。薑離璿並不算神道修士,但他有相應的特質,隨心隨性。

  摘下了鬥笠和麵具。

  水麵如鏡,倒映人影。

  但見狹長的鳳目半開半合,三分靈意盎然又帶三分悲憫,璀璨襯著黯然,隻一瞬,便消失了。

  下一瞬便被薑離璿揮手打碎了水中之像。

  “哥哥。”後靈柩察覺到薑離璿的心境於剛才一瞬的景象——但見一劍超然世外又懸於中天,但似乎又不是全部。

  薑離璿緩緩搖了搖頭,示意無事,隨即輕巧又迅速地把洗漱結束了。

  後靈柩有些失望,也不算全然失望,她現在是不太搞得清楚自身的定位,對於薑離璿這個支柱一樣的人,她在他的世界裏該是怎樣的角色。

  昨日在對阿桃的旁敲側擊之下,倒是模模糊糊有了些許想法,但並不清晰,此刻的少女也隻能懷揣著這些心思進行洗漱了。

  薑離璿一邊思考該給後靈柩加什麽樣的課程,一邊在想剛才的事情,他可以確定這是自己,但也不是自己。那雙眼睛相較現在的自我,更像自己最開始的樣子,比之現在的他更像心神。

  人落塵世,因環境則生對應變化,發生了改變,則不複先天。他猜測或許是入世的緣故,心神變成原來那個尚未入世之人,算他但不算現在的他。

  隻是心神不能直接的被感知到,必須借助載體。既然出現,必有緣故,薑離璿猜不到這個緣故。他當時的第一反應是有人破去了他的無劫空禪,因而打碎那像,隻是究竟會是什麽呢?

  ……

  東海之東,則為瀛洲。

  有人樹下狂語,有人沽酒歸來。

  看不清麵容,隻聽得樹下一人置身雲霧之上,尤自說著。

  “呂兒你是不知道啊,當時那個險啊。

  天地皆在一劍之內。

  諸天眾生,大道千萬,皆係劍尖之上。

  他劍道成時,凡生靈皆有所感,懸劍中天,如芒在頂。

  那證道一劍若是遞出,至少此紀便要重來一回。

  但幸虧,老天有眼,當時貧僧在啊。

  貧僧毫無猶豫地挺身而出。

  那劍未出,氣象便堪稱驚古以來開劫第一。

  但哪怕是這樣的一劍,貧僧也把他擋下來了。”

  “老爺神通廣大,法力無邊,宅心仁厚,福澤眾生。”聽得說話聲傳來才能發覺雲霧之下似有一童子垂坐。

  “哎,還是呂兒你會說話,可惜我那幾個”話至一半似是見得那沽酒前來之人,語音轉冷。“你咋又來了?”

  那人輕笑一聲:“哈,老佛,本司好歹也幫你把坐騎找了回來,何必如此冷遇。”

  “你此次前來準沒好事。”

  “老佛當真當了那一劍。”

  那童子見來者言辭之中頗有懷疑之色,徑自言道:“那是自然,依我家老爺神通,莫說一劍,便是千劍,萬劍也是當得的。”

  “嗬哈哈哈哈。”那人狂笑不止。老佛倒是一怒,對童子叱道:“自己掌嘴三千下,麵壁思過十甲子。”

  那人姿態隱約顯出,白衣飄逸,出塵之姿,開口道:“看來這小畜倒是深得老佛喜歡,如此都要保他。那本司也不計較它今日冒犯之過。前時本司與畫聖有約,未見老佛當劍英姿。”

  “你來找我究竟何事?”

  “老佛當真能當那一劍?”

  老佛袖子一揮,把童子收了進去,才開口道:“貧僧當初豁死力,不過半劍。”

  那人聞言倒是肅容,不複先前狂傲:“哦,如此倒是讓本司有意了。”隨後他繞著老佛轉了半圈,冷笑連連。

  “大司,你又賣何關子,先前看出來了還特地回來嘲笑我老人家嗎?”老佛被他看的渾身不自在。搞了半天,這家夥和畫聖有約錯過當年一劍,如今接著送驢回來盡可能嘲笑自己,哎,都怪當初得罪他過了。

  那人躬身施了一禮,道:“久聞老佛有十萬相好,不知當麵是何相何好?”

  涉及修行根底,這已是很冒犯的問題,老佛側過身,道:“大司,為察施供養不易,你也不願失此布施吧。”

  那人放下酒,平靜道:“酒名滄海,肉為鹿脯,先前如有得罪,還望見諒。”

  老佛倒是訝異了,為察施果然是他的心頭肉啊,不過身子老佛是不打算轉回來了,繼而道:“大司走了,他找我何事,你若是不說,就留下來供養我吧。”

  “尊者,吾主夜觀星象,有言相贈,劍之因果尚未結束。”

  老佛當即坐不住了,站了起來,大聲道:“大司,你回來,貧僧錯了。”

  那人毫無反應,也不敢有所反應。

  老佛等了片刻,終是失望道:“你走吧。”

  “等會,你且站住。”

  那人離去,又被老佛喝住,不敢有所違背,隻因此乃那位十萬相好之酒肉,其主猜測那位本身當是出了變故,搞不好這尊相好也隻是意生身,但即便如此也非他所能得罪的。

  “下次不要鹿脯,換隻燒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