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風華子弟,芝蘭玉樹
作者:空穀夢蝶      更新:2020-06-14 02:11      字數:2437
  初入漠邑。

  獨孤溯仰躺在駱駝身上,百無聊賴,就是有點硌的疼。

  不,還有這味道受不了。

  早知道不把馬換掉了。

  心裏這樣想著,身上飄逸的鶴衣早已褪去,換成行商用的長袍坎肩。

  目光自昏黃的天光風塵中掃來掃去,心思翩翩然。

  荒域長旱自是常事,但連帶風華乃至整個神陽二州十年間都旱澇不定,災禍不斷無疑是異事。有司問於太常,太史,宗正。

  得到的回答竟然是忠良無祭,功臣缺祀,問罪於社稷。

  何處忠良無祭?

  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荒域諸君生死成迷,但死的七七八八是肯定的。也許是全部,恰恰也是很多人所希望的。

  隻是說到忠良,他謝聰也能算嗎?

  獨孤溯搖了搖頭,取了水袋,就著日光,灌酒。

  不夠辣,回不去了。

  那些豔羨了時光,蹉跎的歲月的少年人,回不來了。

  猶記得當年風華子弟,芝蘭玉樹。

  然而一絕辰陽者,唯有空桑。

  蹇者張狂,醉歌辰陽,其聲嗚嗚,其言悲愴:

  “舊雁歸兮良人不返,

  身既死兮無見高堂,

  魂挽歌兮美人白發,

  盛世至兮難安九泉。”

  “難道,真的,咳咳,”些許酒水沾上了眉發,讓他顛坐起來。“難道非要忠臣良將為祭,老天才肯與我等太平嗎?”

  “哈哈哈哈,貪人之功,其無罪乎?推己之罪,豈是功哉?終有報應的啊。”

  獨孤溯索性將酒澆頭,自懷中取出一本手掌大小的書冊,不知何種材質,但是很有質感。

  但見封麵上日下月,邊沿為星辰,隱隱散發光輝。獨孤溯磋磨著背麵的星圖,眼神肅然,被酒水糊了的臉龐十分嚴肅。

  他,終是做下了那個決定。

  自那次被蠍子蜇傷之後,後靈柩就變得萬分小心。也不是怕疼啥的,隻是想到手上被塗滿綠泥樣的藥膏就很難受。手上不方便活動其次,主要是很不好看。

  不過同時也算是搞清楚哥哥身上那種淡淡的味道便是草木的氣息了。

  一路上少有人息。後靈柩因為很少出門的緣故,不以為奇。

  實質上薑離璿此刻,其實不是很願見到他人,也是心裏還沒有想好的緣故,有意無意的避開大多數行客。

  盡管隻是模模糊糊地察覺到哥哥心緒難寧,但後靈柩沒有問什麽,畢竟小女孩也有自己的心思啊。

  天色暗了幾許,已經習慣的二人徒步在沙山的陰影之中。

  後靈柩默默估計著什麽。

  不久之後,轉過一角,約見一破落的石塔落於枯楊之中。

  這石塔便算荒域設在漠邑的驛站,當年荒域初組炎師,多有坎坷。十裏一驛,戰報往來不絕便是最早進行的改革之一,隻是工程浩大,一直拖到中期借著風鈴與策君的援手才算勉強達成最初的目的。

  如今炎師不再,這些漠邑的驛站已經多數荒涼廢棄。後靈柩細細數過,大概十驛方有一卒駐留。這當中不包括一些聚居地。在大漠之中,人煙總是分散著聚集的,而那些驛站的設立之處多多少少涉及到相術風水,所以不知是人們圍繞驛站聚居亦或驛站設立在人煙密集之處,總有些驛站與聚居地是重合的。

  在聚居地換購過一些物品,比如自己腳下的麻鞋,早不知第幾雙了。遇到過幾次行人,有一次是一隻沿著薑水的行商小隊,相遇的雙方在一處荒廢的驛站外分開休息,並未交涉。

  突然回神,發現自己開了好一會小差,後靈柩拍打了自己的臉蛋,撣了撣麻衣上的灰塵,走了將近千裏,縱然有符籙助力,身體已經相當疲勞了,更別說精神。後靈柩做了一番醒神動作,隨即落地作地盤姿勢,凝神冥思。

  薑離璿看了一眼不遠的石塔,隨後放下背後的隕鐵,立刻便在鬆軟的半沙地上陷了一個坑。他漠然看了一眼隕鐵,縷縷冷意自黑色隕鐵上飄出,稍動彈了下身子,隨即劃開手指,一滴血飄飛向了隕鐵,沒有回頭,步向石塔。

  後靈柩做了稍許調息,算是恢複了精神狀態,哥哥之前說,目前尚不是築基的時機,隻讓自己保持運轉《太虛》早晚一次,納氣運轉周身。

  頭一低便能見到腳底泛出的血泡,這時她才感覺到些許痛感,還有肩膀被包裹袋磨出的血痕。後靈柩突然想哭,很放肆的大哭一場。

  真的好累啊。

  “靈兒是乖孩子,乖乖不哭。”後靈柩念叨了幾句,站起了身,一眼就能看見不遠處立著的隕鐵。強忍住踢它一腳的衝動,因為總有幾天的夜裏,後靈柩被它滲出的寒意凍得發抖,隻是現在似乎並沒有那麽冷了。

  於是她輕輕伸出手,撫摸著黑色隕鐵,似乎能感覺到內部有活物一樣的流光在遊動。

  “你對它有興趣?”身後清澈的聲音傳入耳中,後靈柩搖了搖頭,不知該說什麽,隻是覺得它很奇怪。

  “那是妖匠的作品,隻是妖匠似乎出了變故,這件作品應該尚未完成。”

  後靈柩頓時對它失了興趣,回過頭,見到哥哥正抱著一個人。他正輕輕將手上的人放在地上,一身兵卒的打扮,隻是人已了無聲息。

  薑離璿望著地上的人,或者是屍首片刻,摘下屍首腰上的木牌,向石塔走去。

  後靈柩望著這名兵卒的屍首,和她記憶裏那個老卒很像啊。隻是具體形貌,雙頰內陷,手腳如柴,如同那些蝗禍時的餓殍。站著一言不發,隨即是想到了什麽,後靈柩蹲下來用手刨著沙土。

  薑離璿把木牌放回了石塔內部的石頭上,正麵“螳螂”朝上。出了石塔,見著那女孩低下去,開始挖土,問了句:“伊這是?”

  後靈柩不知是哪來的衝動,就是突然想要挖一個坑,把這兵卒葬下去,聞言抬起頭,直視薑離璿道:“我想安葬他。”

  薑離璿被她看著一愣,不知該說什麽。

  炎師的軍俗自是還鄉,無論死活。

  隻是,荒域之大,何處不是炎師的家?

  還是該說,螳螂是違命君的親衛編製。

  他終是自嘲地一笑,這樣啊。

  後靈柩見他沒有回應低下頭,繼續挖土,未幾,又見一隻裹滿白布的手加了進來,又搭進來一隻瘦削的手臂,沒有說話,兩人一起刨土。

  最後將兵卒埋下,薑離璿奉上最後一抔土,蓋住了兵卒的臉龐,低聲道:“君生於廝,長於廝,亦眠於廝。”

  晚上二人就在石塔中休息,實際上大概隻有後靈柩一個人需要休息。

  薑離璿整夜倚在石塔外的牆沿上,目視遠方,神色有些糾結,他想要避開,但是,很多時候,逃避解決不了問題。

  不遠處,似乎傳來巨大的“咚咚”聲,緩慢卻如同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