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柳色已新,舊人已盡
作者:空穀夢蝶      更新:2020-06-14 02:11      字數:2478
  荒域東部淮邑,一處名為望夫亭的所在。

  前有流水孱孱,芳草萋萋,後為山野疊碧,樹木蔥蘢。環溪遍柳,如美人垂發沐於溪邊。水中行雲片片,鳥鳴聲幽。

  溪流之上坐落一亭,此時見幾人立於亭中,登高遠眺,指指點點。

  由遠及近,漸聞聲來。

  有公子唱詩道:“處處煙柳鎖畫橋,人間無事問逍遙,自在春心何處是,卻向朝陽尋晚照。”

  周圍一片讚譽聲中,又有人悠悠插話說道。

  “獨孤兄以為此處景致如何?”此刻發言的是一位短小精悍,落於最末的少年。他在之前的談論中一言不發,隻是看著這漫天遍野,冷淡出神。

  可又有誰知道就是這樣一個少年在年前的汾關戰場上,陷陣搏殺,七戰皆大破敵軍。

  夏末四棟梁的最後兩人也先後為之戰敗,其人戰時興起之極,更以亂刀劈碎十丈城門,先登太汾關,浴血十三日,勝後更是坑殺十萬夏軍。最後追殺夏後七百裏生擒之,以功得賜木契符節,假牧荒域。

  因其鬼神辟易,千軍難當,時人稱之為狼屠,血鬼又或者——小陳鋒。

  “鮮於牧,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羽扇綸巾,披著鶴衣的俊朗公子,淡笑回答。“此地可是淮邑最出名的地頭兒。在下不認得也就罷了,既然認得在下又哪裏能說它有半點不好呢?”

  自稱鮮於達的少年走了上來,扶住欄杆道:“別叫我鮮於牧,我隻是假節稱牧,尚無行令。你可以叫我鮮於達。

  不過你話裏的意思還是覺得這裏不好看,也是,望夫亭再美怎麽能比過雲夢澤的奇詭,雪月泉的夢幻。這普通的景色連你來的辰陽都比不了,我荒域,不,不不不,”

  少年說著摘下酒囊,烈酒入喉,興起之極,哼著戰歌,拍起欄杆。“年年戰鼓埋荒外咧。”

  唱了一句,又說道:“不說荒域,就淮邑在此之上的就不止十處。獨孤參知,但你知道為何這裏才是淮邑最出名的地頭嗎?”

  來到與少年並立之處,鶴衣公子肅容說道。

  “好吧好吧,我不叫你鮮於牧,你也別稱我獨孤參知。唉,這裏是柳亭啊,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它呢。隻因柳色成紅,它便成荒域發動第二次血水之戰,不死不休不盡不止的開端。所以,達兄,你帶我來此是要向泰皇示威嗎?”

  淮邑十裏一亭設於柳下,婦人常立此待征人歸來。

  如今四望,柳色已新,舊人已盡。

  鮮於達稍微縮了縮脖子,似乎有些冷,輕輕地說道:“是不是泰皇,獨孤兄,你我都很清楚,我荒域隻是想要一條活路,他能給嗎?”

  “據我所知,燕牧可從來沒有對荒域表過態,隻不過是手下的人自行其是。”鶴衣公子毫不在意的提及燕牧,看著鮮於達按住欄杆的手青筋直露,欄杆悲鳴,心中計較,畢竟是少年,複又提到。

  “而且有時候,你給了別人活路,別人反過頭來就要你死。難辦啊”

  話未說完,鮮於達的彎刀已經架在他的脖子上,怒火充斥著雙眼,幾欲燃出,“撲哧撲哧”的呼吸如同野獸。

  但聽得少年一字一句說道:“辰陽婦子,你,這,是,在,侮,辱,我,們,嗎?”因辰陽婦容成風,炎師內部連帶後麵的荒師蔑稱辰陽百姓盡為婦子。

  不過鮮於達此處發怒另有原因。

  自荒域諸君南征北戰東伐西定,十七年間大小戰役總計上千。期間,白謠設立四方鼓,鼓聲所響炎師所至,內外諸夷皆震懾。

  其中在第一次血水之戰期間,荒域烽煙四起,八方動亂,留存的鮮於韋替,郝連黃羊等人成功戡亂。時載:韋替言預:不平四方,戰鼓不歇,則鼓聲三月不息。又載:流民作《擊鼓》,傳之怨憤。

  期間征渚,青陽部留情,隻拚戰將,不殺餘眾,時有大旱,贈木瓜以為好。後白謠歸化青陽部,以渚邑瓊瑤相贈,雖不受,相好已成。又言:良渚,姚傑彬故裏。

  凡事種種,久經流傳,又有空桑君言稱其事,是以,荒域男女皆以“投我木瓜,報以瓊瑤”為風,是恩必償。

  風氣一成,又概荒域生民蚩蚩,民風甚烈,人辱其品格追求,則爭辯到底,時口有不能勝者,激烈之下,有自弑以證。

  昔年言稱南正已反,荒域出身者以命相證清名者數以百計,其中中大夫陳光抗辯,不勝,直言:“願借君王殿,自盡於禦前”,於是血濺泰皇。光友者,太史令婦好,激言以對,為近衛裹出,斷殿門木檻,至今為記。

  此刻鶴衣公子對人心的醜惡側寫卻是有意無意間大大的刺激到了荒域人的內心。

  恩以仇報,吾輩絕非此類。

  隨著鮮於達的動作,後麵的幾人也冷漠緩慢地拔出刀來。寒光片片中,成對架之勢。

  瞬間感受到好幾股熱烈的目光加身,脖頸邊又有鋒芒如冰刺骨,冰火之間瞬間讓鶴衣公子也覺察先前言語有所不妥,他不急不緩地解釋道:“荒域如同猛虎,養虎身側,誰能安心?”

  鮮於達壓抑著在鶴衣公子耳邊咆哮的衝動,發出的聲音近乎受傷猛獸的低吼:“打完汾關之戰,我荒域之青壯已經逢三去一,逢五沒二。就這樣你們還不放心嗎?而且你們這樣把荒域往死裏搞,就不怕我們到頭來都守不住弇茲了?你們就真的不擔心我會放他們過去嗎?”

  鶴衣公子無視脖子上可能是因為對方手顫而出現的血線,反而開始懶散了起來:“正是因為擔心,所以我才來啊。不過啊,見到達兄之後,我放下一半的心了,另一半,是燕牧讓我送你一句話,當年炎師麵對弇茲未曾退過,孤的鮮於侄兒要開先例嗎?達兄啊,我要是你,剛才應該加一句,與弇茲平分神州,共天下,這樣更有威脅力。”

  我也好認為,荒域已經和弇茲談判完成,叛出風華了呀。

  鶴衣公子不自覺想起空桑君昔日指導,遊說談判重要的是將對方代入你的節奏之中,於是更加放飛了。

  “回到荒域這個點上。說到荒域嗎,荒域雖然傷亡慘重,但正是餓虎更能傷人。

  哦,對了。

  你們都知道的,辰陽的子民比荒域的生民日子要好多了。

  你知道他們平時最喜歡幹嘛嗎?

  他們喜歡養狗,

  平時喂喂骨頭,

  沒事放出去溜溜,

  放在院子裏幫你看家護院,

  需要時你要它咬誰它就咬誰。

  你看,狗是多好的東西啊。

  哦吼,我想到了。

  我們風華也可以養這麽一條,

  看——門——狗,

  前提是他要聽話,其次要能看門。

  我們可以給他肉骨頭,隻要他能汪汪汪汪的叫。

  對,挺好了,汪汪汪汪汪汪,以後要學的。”

  少年的手不顫了,後麵幾人中有一部分的刀劍已經和對手碰當了幾聲。

  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