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生死相依不離棄
作者:空穀夢蝶      更新:2020-06-14 02:11      字數:4006
  晨光微熹。

  看著娘親的墓碑無聲立在柳序之下,孩子或者說是她問身邊這位大哥哥:“所以,哥哥你認得我爹嗎?”

  “他呀,極其自負的人,鋒芒畢露,雖然能力襯得上,但終究是傷人傷己。”異鄉人揉了揉女孩的頭,一陣刺感。“還有,伊該喚吾——叔叔。”

  收回了手,看著女孩破舊的衣袍與蓬敗的頭發,異鄉人大抵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麽了。

  “那,能帶我去找他嗎?”

  未及回答,一陣中氣十足的大喝從腦後傳過來。

  “嘿,壯士。”

  他和女孩回頭望去,卻是昨日中途離開的大漢。

  此時大漢內心也嘀咕,這蕭瘦的,依稀記得小七還喊他壯士,估計遇見漠風都難熬吧。

  “何事?”雖然他對大漢談不上好感還是惡感,但昨日之事畢竟還是對女孩有了很大影響,語氣稍顯冷淡。

  當然,先得把她整的像個女孩。

  “關於那位夫人的事,俺們很抱歉。”眼睛稍微一撇見到了墓碑上的銘文,大漢稍微一頓,肚子裏的話全扔了,話鋒一轉。“不介意的話還請光顧寧遠客棧,畢竟方圓五十裏恐怕沒有比寧遠更完備的地兒了。”

  “你是?”異鄉人知他說的是實情,南正時期,荒域十裏設一驛,情報不絕。雖然其中多有因時製宜偏差遺漏之處,但大抵是十裏一驛不錯的,而且在上無軍級的情形下,驛長於一驛之地更是有著權宜之責。

  後來發展到部落的荒民們隨驛聚村,行商往來其間,土力肥沃的地帶更是四驛圍田,當然邙邑例外。

  當下的寧遠周圍四望皆是半沙漠地區,五十裏方圓想見可知,大漢說的是實言。

  “俺是寧遠驛長。”說著緩緩轉身指向一個方向。“就是昨日那處客棧。壯士怎麽說?”

  寧遠驛長。

  異鄉人看著大漢,風靜謐了。

  過了十息的樣子,孩子扯了扯他的袖子,他終是應到。

  “可以。”

  眼見他們兩走在前麵,大漢跟在後麵總感覺哪裏怪怪的。

  隻是大漢現在根本不在想這個,剛剛對視之間隻感覺渾身發寒,脖子都發了冷汗。要知道哪怕當初屍山血海,大漢也不過是腦子一熱衝上去罷了,如今卻被一個外鄉人嚇住了。

  不過大概可以確定那個猜測了。

  他不是外鄉人,盡管現在的炎師舊人近乎是了。

  昨日聽小七講述,大漢心中便有所懷疑,剛才先說寧遠驛長而非客棧老板,也是一次試探。驛長是南正時的稱謂,這樣介紹,就是想試探他的來曆,隻是和猜測的幾種反應都不一樣。

  娘的,差點嚇出尿來,什麽眼神,好歹也熬過了南正,混到了鴆皇年間,行客也見了千萬。這種感覺,大概隻有昔日跟隨決意死戰的戡悼君才見到過。

  人憤怒到了極致,那必然是極冷的,因為一瞬間便燒盡了自己,旁人隻能感覺到死寂。

  黑曜石一樣的瞳孔無光無色讓人同時聯想到空靈與空洞,整個眼神裏是空無一物的,就像他看的地方也是空無一物的。

  不由得想起了最後不死不休的白謠,男兒一怒,萬軍不擋。如若戡悼君不是在第二次血水之戰中孤軍追擊中伏早逝,那後來的荒域恐怕也淪落不到如今的地步。

  停,不能再想了。

  還是繼續糊塗吧,做我的爛醉掌櫃,總好過做個死亭長強。

  煩惱是因多開口,以後啥也不知道,啥也不管。可,沒有可是,俺不當人子,就這樣。別來找我了,兄弟們。當今世道隻夠讓人活的,而不是好人。

  一邊走在後麵一邊拍著自己的臉,漢子揉了揉眼睛,一邊說著,這沙子真大。

  一行很快到了寧遠驛,異鄉人開了客房,讓夥計打了熱水送上來。看著揪著衣服的女孩,他稍微皺眉,說道。

  “在這裏等吾片刻,待會夥計送水上來,伊先洗澡,吾很快回來。”

  轉身欲走,卻被拉住了衣角。看不到異鄉人的皺眉,但女孩敏感的心性察覺到他心上一絲不滿。

  她天生能感覺到周圍人的善惡,這也讓她和母親避開了很多麻煩,昨天寧遠客棧裏的人們相比之下已經很好了。雖然很好,但娘還是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就和爹一樣,所以他們不夠好。

  他們還一直背後說她雜種。

  她知道的,那些人的惡意刺的她渾身發疼。

  她也知道之前被稱為雜種的原因,是因為在其他人眼中,娘親和一個缺胳膊少腿的老卒來去不清,對不起死去的父親,所以大家才對他們有惡感。

  但那一天,她不會忘記,那是她記得的最早的事情,那個老卒把和他一直生活著的阿姨和孩子牽了出去,送進了外麵等待的囚車裏麵。

  不久之後,老卒留下一封遺書自盡,引來無數人的唾棄,她們母女倆也受牽連,慘慘淡淡至今。

  “違命君,於私為吾主君,於公開化荒域。今吾緝其妻兒,自知罪大難恕,請掩吾麵九泉之下。”

  自那之後,她就能感覺到周圍人的心性,要麽帶著純粹的惡意,要麽是不夠純粹的人,無一例外,都是十分混雜的情形。

  直到遇見了這個哥哥,他的內心猶如一麵鏡子,發生什麽都能感覺得明明白白。

  麵對客棧中人的失望灰心。

  娘親死時他的痛苦難當。

  還有之前麵對驛長時的悲憤恨怒。

  一清二楚。

  可是她剛才感覺到他的一絲嫌棄,就像平靜的水麵起了一絲波紋。還不太分得清的女孩把這以為是哥哥要拋棄她的前兆。

  “別拋下靈兒,靈兒不是拖累。靈兒吃得少,還會伺候你的。”女孩想要說更多,卻是想到好像沒有什麽能打動眼前人的,心下一急,忙道。

  “娘不要我了,哥哥也不要靈兒,靈兒找不到哥哥,隻能去找娘親了。”

  異鄉人聞言無奈伸出左手擦拭女孩即將落下的淚水,盡管被白布磨得生疼,女孩也沒有發聲,隻是忍著。

  “何至於此,唉,吾之過也,不必思慮過多。吾隻是出去為伊采買衣物,很快就會回來。”轉身欲走還是被拖住了。

  異鄉人心中默念道,小孩真麻煩,以後絕不要養小孩。這麽大的開頭就這麽難了,小的養大還得了。

  察覺到他透露出來的心性似乎更負麵了,女孩有些慌,放開衣角後退,她真的隻是怕他在哄她。

  就像溺水的人會下意識的抓住哪怕一根稻草,她活著的動力已經從父母悄然轉變到眼前人身上。

  沒有他,她真的怕活下去。

  異鄉人掃了一眼女孩的樣子,嗯?麻煩的情形。

  怎麽辦?

  如何解決?

  突然記起一件事。

  記得姚傑彬曾經在春秋演戰上開課講怎麽處婆娘,麻地上座無虛席,其中提到關於對方生氣了咋辦,好像可以參考。

  他當時怎麽講來著?

  隻見姚傑彬坐在高台上大手一揮,戰袍隨風而揚,甚是威風。

  哄她,什麽禮物,賠罪的歸根到底還是哄,還耍脾氣就是哄的不夠。就跟打仗一樣,打不死就往死裏打,準能贏,哄不死就往死裏哄,準能成。

  隻是當時大家笑得七倒八歪,隻當笑話聽,想的都是,有這功夫還不如一棍子打倒帶回家實在。

  異鄉人當時倒是想繼續聽下去的,倒是流螢在一旁扯著他的耳朵把他揪回去了。

  現在看來姚傑彬作為荒域諸君少數成家者,這一傳言當時大家都不信,不過已經眼見為實,還是有原因的。

  可是為啥最後還是少數呢,想不明白,牙疼,難不成老姚藏招了?還是聽的少了,不對,那群牲口又不是我,估計都沒記住吧。

  不管了,現在試試吧。

  此刻的女孩已經蜷縮著身體,雙手抱膝埋著頭窩在牆角,沉浸在自己要被拋棄的恐慌裏,更沒有察覺異鄉人來到她麵前蹲下。

  這可怎麽開始呢?

  思緒亂飛,接過之前的想法。空有道理卻無法施行難道這就是諸君大多數鰥夫的原因,看來也不能怪小姚啊。

  異鄉人正尋思著,徑直被抱住了,動彈不得,隻覺得窩在自己肩膀上的小頭一抽一抽的。

  原來女孩以為察覺到光影變化,抬頭一看是他,情急之下直接抱了上去,此刻也是很慌張,隻是帶著哭腔不停地重複:“哥哥別拋下靈兒,靈兒很乖很聽話。可以打我,別拋下我。”

  一片笠紗之內,二人相對。

  “好好好,叔,哥哥不拋下你。”異鄉人心裏想的卻是,開了個好頭,怎麽繼續哄呢。

  可惜啊,據說小姚後來講的就是方式了。

  難養也,難養也。

  老姚這個女兒真的不省心啊。

  兩人把上述對話重複了好一會兒,略有些停了。

  此刻異鄉人注意到靈兒二字,輕輕笑道:“你看你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難看,哥哥隻是為了幫你去買衣服,把你打扮的漂亮一點,一定會回來的。”

  察覺到異鄉人態度的好轉,女孩停止了啜泣,一頓一頓說道。

  “可,可是”

  薑離璿保持微笑,繼續說道。

  “你要是真的擔心,我們做個約契好吧。曰: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真的嗎?”女孩擦著眼淚回應道。

  “嗯,約定的結尾是彼此的姓名。”緩緩說完,不知想到了什麽,異鄉人眼神有一絲悠遠,很快回神,但話語還是出了口。

  “互通姓名也是陌生人之間最基礎的誠意。”

  女孩低頭嘀咕著,“那個寧遠爺爺心不誠。”

  放開了異鄉人,女孩這時才往前理清剛才他說的是什麽,不自覺有些羞澀,耳根燒紅,隻是低著頭再加上麵容汙漬沒有被異鄉人注意到。

  她想啊想啊,感覺過了好久,點了點小指頭。

  “我,我,我叫姚,不,後,後靈柩,我姓後。”

  誒,老姚這爹當的,真失敗。

  “吾名薑離璿。薑離璿與後靈柩,不離不棄,生死相依,天地為證。”異鄉人,或者說薑離璿鄭重的說完這句話,摸了摸她的頭,試圖穩定她雜亂的心緒。

  天人交感,晴空鳴雷,已證此誓。

  “安心在這裏等吾回來。唔,如果有危險就放飛這隻紙鶴,曉得嗎?”

  千紙鶴,白山術的一種,用紙折成,再賦予靈性,隻是成功率因人而異,會自主尋找它所記住的氣息,如果沒有特別添加的話,一般是找製作它的主人,再次放飛就是回到放出者手裏,如此循環,直至靈性耗盡。所以修士被追殺時,一般會把千紙鶴處理好。

  盡管紙鶴飛行速度不快,隻有一日三千裏,但這也是相對於修士來說,用在荒域應當足矣。

  這樣想著,他在交給小女孩紙鶴的同時又悄悄滴了一滴自身的血液在上麵。薑離璿的血液作用很難言明,此處隻是為了放飛紙鶴一瞬間就感知到。

  輕拍身後的黑色隕鐵,安撫住其嗜血的衝動,下一瞬,身影幻化消失。

  “哥哥,再,”小女孩直接被嚇到,但很快回複過來。“再見,一定要回來啊。”

  另外,薑離璿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裏聽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