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贏得身前生後名
作者:空穀夢蝶      更新:2020-06-14 02:11      字數:2613
  已經有一些人想到了。

  能讓很愛孩子的娘親掌摑孩子的原因,大概也隻有那位不知名的父親了。不過仍有一部分人思及前事,心裏卻是歎氣,造孽啊。

  這時異鄉人才發現婦人大約三十多歲的樣子,麵容很是細致,隻是被長年的辛勞所累顯得滄桑,還有剛才吃麵時的細微舉動,絕非常人所能有。

  所有人都停了,望著那幾人不知道思索什麽,婦人隻吃了一點,就把剩下的都推給了孩子,那孩子在母親的注視下,不敢拒絕。

  異鄉人遍視全場,將所有人的表現放在心中考量之後,覺得可笑至極又覺悲哀自腳底升起,到底覺得索然無味,便走了出去,立在茅簷下觀雨。

  君子之澤,水潤萬物,在天為星,在地為流,是星見風水之說,大概此雨也是地與人的氣運糾纏無誤。

  誰的氣運,異鄉人自嘲地笑了,卻更顯恣意從容,還能是誰的氣運?

  一瞬而入冰心之境,平心靜氣,調節形神,寄情於雨,忘記前塵,隨物消散,與化冥合,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欲成聖,先成人!

  人不成我,天誅地滅。

  隻是遍觀眾生,閱盡流年,有幾人為己?

  多是為生計物欲所困成為他人,遑論己心。

  且看辰陽繁華處,都道初心不曾改,異鄉人嘴角扯出一個不以為然的冷漠弧度,自欺欺人耳,那些個曾經年少,現如今高高在上的廟堂百姓,一個個和走卒生民一般無二,早不知初心為何物了。

  有區別的是,前者是自己選擇了放棄,而後者是純粹迫於生計不能,當然,不能否認後者其實和前者有一樣的可能性。

  這讓異鄉人不禁懷疑這條路究竟對不對,太平已是至難事,聖道之難,甚於天下太平。

  盡管後來他也為之做過努力,試圖改易這世道人心,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不曾停歇的運轉,將一切事物乃至人們作了永無止息的改變。

  物是人非事事休。

  異鄉人隔著麵具輕輕揉了揉額角,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回過頭。

  原是婦人和孩子。

  那婦人卻是慢慢的躬身,作了個祝,言道:“妾身後氏,謝過君子救命之恩。”隻一言一行,緩然有度,大家風範,顯露無疑。

  “客氣了。”他心中歎了口氣,觀其麵相,察其氣息,這婦人已是空腹許久,撐不住了,現在更多是回光返照強打起的精氣神。

  “妾身有一事相求。”那婦人望著他雙眼盡是懇切。

  站著,不置可否,靜待下文。

  “君子能否收留我的孩子。”

  說這話時的婦人溫潤的眼中有如刀鋒正在刻劃著決絕。如果他那時注意到的話,就不會猶豫,以致後來的結局。

  “吾本浪跡天維七海為家之人,隻會拖累他人,談何照顧他人。這裏有些許財物足以供汝等餘生無憂。”

  他已經想好了,憑著他的能為再加上適當的後續終究還是能救這婦人一命的,正想著,從懷裏正欲取出什麽。

  婦人堅定的搖了搖頭,蹲下身,額頭與孩子相碰,道:“以後娘不在的日子,聽哥哥的話,好不好?”

  孩子猛得搖了搖頭,似乎預感了什麽,淚水嘩嘩的流下來,咬著嘴唇不作聲。

  婦人望著孩子的眼睛,沉了語氣:“聽見沒有?”

  “娘,別離開我。哇啊。”孩子直接哭了出來,婦人站起身像是氣的把孩子往後推了過去。

  異鄉人正待做什麽,不及細思,這時,一踮腳,便掠過去,剛觸著孩子,餘光,卻瞥見驚人的一幕。

  那婦人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他還來不及去想為什麽,婦便人用它刺入腹部進而一旋,如同打翻的墨水在白紙上,鮮血飛速浸濕衣裳然後往外湧著。早已透支極限的身體就那樣傾倒了下去,他衝了過去,封住相應的穴位,全無收效,畢竟她的身體太過單薄脆弱,哪堪刀兵?

  婦人把匕首拔了出來,“答不答應我?”竟是繼續刺下去的趨勢。孩子哭著點頭,淚水止不住的無聲落下。

  “別做傻事行嗎?吾應伊便是。”

  他不停往她體內輸送氣機,想要護住婦人的心脈,卻是回天無力。

  畢竟神仙難救無命之人,再者說他也非是神仙。

  氣機運行在四肢百骸,異鄉人這才發現,這婦人早就生機斷絕,屬於逝去之人。

  隻不過不知是什麽樣的念頭讓她硬生生支持到了現在,更不知道她這種不生不死的境況究竟撐了多久。

  異鄉人不由想起,謝聰說過的一句話,凡人一念即可通神,偉力不過源出一念,奇跡由此而生,雖然難以籌算,但是可以嚐試引出。歸根到底,他其實不是很喜歡這一句話,但如今就此事看來,謝聰是對的,至少在前半句。

  心思轉過,但異鄉人依舊輸送著氣機,不肯放棄,他不是很理解所謂奇跡,隻是盡力而為。

  “別費力了,我不行了,我的孩兒,過來。”

  婦人竭力抬手撫過孩子的身體,將手中的匕首塞進孩子的手裏。

  “這是你爹的遺物,不要讓他聲名受辱,還有,好好照顧君子。你要好好的,好好的......”言未畢,氣息瞬時衰竭。

  此刻即便是鏽跡斑斑,他也認得,他也記起來了,認得那把匕首。

  馮煥的娃兒音依舊繞耳:“老姚啊,這破小刀你咋保管的跟個小媳婦兒似的,不會是想女人了吧?”

  “屁話,下次回去留給你嫂子,做個見證。等打完仗,到時候,大家兵戈歸庫,縱馬徐方,我也回去好好過太平日子。”

  故人音容猶如眼前。

  隻是已然遲了,遲了。

  十年不止。

  夥計聞聲走了出來,蹲下試了婦人鼻息,無奈的站了起來,揮手示意想要看熱鬧的眾人散開。

  異鄉人失了魂似的望著前方道:“小七哥幫吾個事好嗎?”

  夥計聞言看了過來:“你說。”

  “幫她選個風水好的地方下葬吧,這事拜托小七兄弟了。”說著,他遞出一把赤色魚勾。

  魚勾是風華,翟夏,禹州都通用的稀缺貨幣,一般以色澤為級,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級,赤色最賤,紫色最貴,以九進製。但哪怕是排在最底的一枚赤勾,也值得當前的寧遠客棧了。

  “好,我一定照辦。”夥計接過赤勾,望向那位婦人,又想到了自己的爹,心裏不住歎氣,世間可憐尋常見。

  “等等,立塊碑,姚傑彬之妻後氏。”

  很少有人知道,即便知道的也多把這個名字埋在了過往的記憶,或者被埋在了過往。

  風華爵分五級,君,卿,大夫,士,庶。

  而姚傑彬,風華或者該說是荒域違命君。

  違命二字,一說抗命不遵,一說為民請命者。

  星兒點點月如鉤,人業已散盡,隻有兩人依舊沐輝不動。

  停了抽泣,那孩子終是開口,聲帶哽咽,似是被嗆住喉嚨:“能別這樣嗎?額咳,不要傷害自己啊。”輕輕嚐試,卻是很容易就鬆開了異鄉人緊握著的右手。

  但見指節青白,掌心血肉模糊。

  他望著眼前臉上被淚痕稍許洗淨的孩子,笑了。

  “原來是個女孩。”

  孩子低下頭,小指頭對點,道。

  “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