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月落烏啼(十七)
作者:羊行屮      更新:2021-01-21 00:51      字數:3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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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月落烏啼(十七)

  抱起收集好的幹樹枝,我三步兩瘸地拖著步子,挪到樹林空地,繞過微微隆起土堆,垛在北邊玄武位。

  方才與蠱鴉群惡戰,耗了大半體力,身上幾處傷口,更是鑽心疼痛。我擦擦額頭汗水,背靠樹幹坐下,摸出濕漉漉的煙盒,捏出一根還未完全濕透的煙,用Zippo炙烤,白色煙紙泛起一層惡心的黃色斑紋。

  深吸口煙,潮濕發黴的古怪氣味卻讓我分外平靜。微微閉目,漆黑視線中,那群恐怖的蠱鴉殘影,肆無忌憚地撞擊眼球。我嚇得一哆嗦,強忍撞擊肋骨生疼的心跳,大口喘氣,淩亂目光越過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各堆著一尺三寸高的柴垛,定格在中間麒麟位的土包。

  “月餅,這輩子,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我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嘶啞嗓子自言自語,“你以為每次有危險,擋在前麵,讓我快跑,就會感激你麽?老話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的命,由不得你做主,更由不得你不顧自己的命,讓我內疚一輩子。

  緊閉雙眼、臉色煞白的月餅被一層厚厚泥土覆蓋。被蠱鴉抓撓撕咬的傷口,脖頸翻轉的皮肉觸目驚心,血跡早已幹涸,那是被蠱鴉抓撓撕咬的傷口。樹林掠過一絲清涼夜風,拂動著散亂潮濕的頭發,在額前劃出濕漉漉的水痕。直挺鼻梁遮擋著茭白月色,淺淺陰影映在瘦削臉龐,像一塊剛剛結痂的傷口。

  江邊的樹林,隻有簌簌作響的枝葉摩擦聲,還有我的自言自語。

  直到抽完最後一口煙,嗆得劇咳,直至咳出眼淚,我才撐著膝蓋起身。從背包裏拿出青、白、紅、黑四色藥瓶,按照四象顏色對應,把藥粉灑在柴垛。

  “吧嗒,我點著ZIPOO,撲棱撲棱的火苗忽明忽暗,手掌的影子映在掩埋月餅的土堆,分外巨大,像一隻陰間探出攝取魂魄的鬼手。我愣怔地盯著影子在土堆跳躍忽閃,歎了口氣,擰開二鍋頭瓶蓋,對著柴垛灑了一圈,拿火機的手微微顫動,遲遲沒有點燃木柴。

  “雖然,我最討厭的人,是你。我嘶啞嗓子,鼻子有些酸,“但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一定要烘托生離死別的效果,給讀者造成月無華歸西的假象?修長筆直沾滿泥土的中指從土堆裏豎起,月餅使勁抬起脖子,睜開眼睛,抖著滿臉落泥,仰麵朝天還不忘揚揚眉毛,“你能不矯情麽?拍電視劇呢?多大點事兒,整得這麽絮絮叨叨。療個傷而已,至於麽?

  “這叫觸景生情,由心而發。我把四堆柴垛挨個點起,微弱明亮的黃色火苗隨著木柴“劈啵聲亂響,蓬成四團熾熱旺盛的紅色火焰,“能好好說話不?現在是我給你治病,有你這樣對待醫生的病人麽?

  “我好端端的大活人,你觸哪門子景兒?黃豆大小的汗珠順著月餅額頭滑到鬢角,耳朵烤得通紅,“這招兒靠譜不?有意見當麵提啊。別沒被蠱毒弄死,再被自家兄弟活活燒死……

  “注意用詞!火堆離你好幾尺,充其量也就是烤死。我往火堆裏續了幹柴,烈火登時竄高,劃破黑暗,映紅月餅,“然後抹油撒鹽放孜然,來幾瓶啤酒就是頓篝火燒烤。

  潮濕的泥土烤得泛黃發白,騰騰熱氣從土堆裏冒出。月餅直挺挺躺在土裏,咬牙瞪眼忍著高溫,像隻煮熟的大蝦。

  “我記得上次用這法子,還是咱們在廬山桃花源做‘叫花雞’。我觀察著霧氣裏絲絲徐徐的黑氣,這才徹底放下心,“結果被那群山魈偷了。

  “再過會兒,我也成叫花雞了。月餅隨著火勢起伏,調整呼吸,烤紅的煞白皮膚漸漸有了紅潤血色,“你是怎麽想到,煮魚的鼎有問題?

  ——

  一個多小時前,我和月餅完成孔亮托付的第三個任務,做了一道“清水煮魚。雖然知曉必然會有不可預測甚至危險的事情發生,卻沒想到引來岸邊和我們聲音完全相同兩個人,召喚的蠱鴉群。

  在月餅擋在我身前,與蠱鴉群搏鬥時,我注意到蠱鴉群是受到某種控製,才會憑空從林中飛出。而在此之前,樹林冒出的霧氣,是一團蠱霧。那兩個人吟唱的《楓橋夜泊》,類似於月餅平時使用蠱術時的蠱語,就像某種聲控係統。

  我對蠱術不甚了解,好歹也知道要想使人中蠱,首先要以“蠱引施蠱。也就是說,我和月餅已經中了蠱引,才會引得蠱鴉群攻擊,我以為是那道“清水煮魚產生的某種氣味。直到月餅用竹筒釋放蠱氣,吸引蠱鴉群,讓我在那一刹那有種奇怪的念頭——前兩件任務讓我們放鬆警惕,第三件“清水煮魚的任務,才是致我們於死地的殺招

  如果蠱引是這道菜,蠱鴉群的目標就不可能是我們,直接就衝著盛魚的盤子招呼了。烏篷船裏早就備好了仿青銅古鼎用來燒魚,煉蠱需要蠱器,如果那尊古鼎就是蠱器,燒魚的過程中,蠱氣熏得我們一身味兒,就在不知不覺中中了蠱引。

  生死攸關時刻,我來不及想太多,把古鼎扔進水裏。果然,蠱鴉群如同被強力磁鐵吸引的鐵砂,紛紛飛向古鼎落水的位置,頃刻間化成團團黑煙。

  我失神地望著蠱鴉群消失的水麵,甚至無法聚焦。那一道道蕩漾的波浪,相互碰撞,水紋激蕩,如同3D圖像,越來越立體,幻化成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躍然眼簾。

  ——

  “煙。月餅被烤得大汗淋漓,汗水裏透著淡淡黑色,那是蠱毒隨著汗腺排出體外,“看到那團蠱氣,我也想到了。

  “隻是你不敢確定,一旦判斷錯誤,咱倆誰都活不了。我點了根煙直愣愣插進月餅嘴裏,退了兩步,鄭重地三鞠躬,“安息吧!月無華。

  月餅“吧嗒吧嗒抽著煙,煙灰落在鼻尖:“等我破土而出,必讓南少俠嚐嚐萬蠱入心的滋味!

  “要不是我在古城圖書館多讀了幾本上古醫書,想起黃帝與你祖宗蚩尤大戰時琢磨出來的‘四象炙蠱’,我拽出煙彈彈煙灰,又塞回月餅嘴裏,“以後寫的小說,就沒有月無華咯。

  “對了,南瓜!月餅忽然麵色緊張,直勾勾地望著懸浮在黑幕的月亮,眼睛眯成縫,透出一絲不安。

  我立刻彈身而起,緊握軍刀,環顧四周。月餅療傷之前,我已經在周遭樹林布了幾個陣。雖說平常人走進來,隻會原地繞圈,以為遇到“鬼打腳,可是斷阻擋不住那兩個聲音與我們相同的人。

  最讓我擔心的是,當我把昏迷的月餅拖上岸,那兩個人並沒有出現,就像蒸發於江水的蠱鴉群,消失得無影無蹤。

  致我們於死地,他們怎麽會錯過如此絕佳的機會?隻有兩種可能——

  一、 他們不能讓我們看到(這個想法很古怪,我都不知道怎麽

  會有這種念頭)。

  二、 荒原餓狼捕獵,一擊不中,會立刻隱藏蹤跡,伺機而動。

  月餅有著異於常人的敏銳感知……難道,此刻,他們,來了?

  我握著軍刀的手微微發抖,觀察周圍格局,將每一處能利用的地勢、樹木位置、碎石雜草的走向,牢牢記住:“月餅,是不是……

  “他們的智商、布局、蠱術,比咱們高出太多。就算正麵交戰,你和我都不是對手。偏偏花這麽大心思,用蠱鴉群襲擊。月餅的麵色越來越沉重,真難為那根抽了一半的煙,還能好端端叼在嘴裏,“這不是‘雷聲大,雨點小’麽?

  “他們不能露麵。我下意識脫口而出第一個念頭,“或者說,害怕咱們看到他們。

  “十有八九已經走了。月餅側頭吐出嘴裏的煙頭,“上岸這麽久,都沒有動靜,更不可能在我中的蠱毒快要褪幹淨時,再出現。

  我琢磨著是這麽個理兒,略略鬆口氣:“那你緊張什麽?一驚一乍好玩啊。

  “哦……月餅眨眨眼睛,居然有些扭捏,憋了好一會兒才吭氣兒,“我這一身傷口太深,會不會留疤?南少俠有沒有愈合疤痕的秘方?還望不吝賜教。

  “啊?你就為這個?月……我還沒有說完,極遠處忽然傳來沉重緩慢的,鍾聲。

  “咚!

  “咚!

  “咚!

  半夜,哪來的鍾聲?哪座寺廟,會在此時,敲鍾?我的視線越過群山密林,眺望著寒山寺的方向。

  難道?

  “南瓜,《楓橋夜泊》裏的那句‘夜半鍾聲到客船’,除了詩文釋義,還有別的含義麽?月餅微微閉目,深深吸了口氣,從土堆裏彈身而起。

  泥土揚至半空,停頓幾秒鍾,暴雨般墜落。火光將月餅筆直的身軀映得赤紅,應著紛紛灑灑的落泥,縱身越過火堆,穩穩地站在我麵前,揚揚眉毛摸了摸鼻子:“南神醫,療效不錯,五星好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