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昔人黃鶴(五十)
作者:羊行屮      更新:2020-06-13 18:54      字數:4227
  落地,平穩,青磚,堅硬。

  我雙手平伸保持平衡,踏實地鬆了口氣。落地之前,熱血之餘,難免會忐忑於“萬一判斷錯誤,並不是文族‘乾坤三十六字’機關術的正確破解方式,我和月餅被亂箭射成刺蝟都算是死得痛快利索”。

  換個角度想,除了月餅,又有誰能僅僅憑著我的主觀臆斷,不顧生死地縱身一躍呢?

  月野、小慧兒、傑克、黑羽……

  或許他們也會這麽做,但是絕不如月餅這般毫不猶豫。

  “啪嗒”,一滴從額頭湧出的汗水,順著鼻尖落至腳下“鴻”字的“一”,跌成幾顆小水珠,“滋滋”地滲進青磚。

  “南瓜,你剛才說什麽來著?”月餅摸摸鼻子,緊繃地嘴角揚起一絲微笑。

  “嗯?”

  “新手運氣好啊!你從沒接觸過文族機關術,居然能瞎貓碰上死耗子,就這麽解開了,顯然和聰明無關,撞大運撞得很不錯。”月餅做了我意料之中的總結。

  “月公公,你三句話不懟我,心裏就不得勁兒是不?”要不是腳下青磚就那麽大點兒不能亂動,我真能飛起一腳橫踢過去。

  忽然,有個極其模糊的念頭從腦海裏一掠而過,就如同站在海輪甲板欣賞海景,驚鴻一瞥的飛魚掠出水麵,還未看得真切,隻剩一道視覺殘影,再也尋不到蹤跡,心裏極為別扭。

  “咯吱咯吱”,石塊相互咬合的摩擦聲,從青磚深處響起。隔著鞋底,清晰地感覺到,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地底拱來拱去。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轟”地一聲巨響,除了我和月餅所站的青磚,其餘三十四塊,像是沸騰水麵跳躍的水珠,“咯噠咯噠”碰撞跳躍。有幾塊甚至直直彈起,脫離地麵半米多高,露出青磚下麵一排排鐵質齒輪、連軸、細索這些組成機關的物件兒。

  還未等看得清楚,磚塊重新落回,磚縫間蓬起灰撲撲的塵霧。

  “月餅,別動!奉先、木利,出去!”我心裏猛地一沉,心說壞了,難道設計機關的人,故作迷局,反其道而行之,其實“驚鴻”兩塊才是觸發機關的核心樞紐?

  “南爺,這是機關術被破解才會出現的情況。”木利不緊不慢地“哈哈”一笑,“您可能沒看清楚,我看得明明白白,青磚底下的機關,已經完全破壞了。”

  “兩位爺,您們看看那片眼睛,那個計算時間的血滴,停住了。”奉先透著輕鬆的一句話讓我心中一動。隨即一股寒意悄無聲息的從脖頸泛出,炸起了一片汗毛,脖子僵硬地甚至不能轉動。

  如何讓一泊平靜如鏡的湖水泛起漣漪?方法有很多,哪怕是一片悠悠墜落的柳葉都足以做到。而奉先和木利貌似不經意的兩句話,卻如同一顆巨石,狠狠砸進我的心湖,激起翻騰巨浪!

  “是麽?血滴停住了啊,好險……”我故作輕鬆地活動著肩膀,“月公公,我運氣確實好。還記得第一次玩王者榮耀麽?我用魯班七號,一頓亂懟,拿了個超神。”

  “當然記得,你還問為什麽不叫‘魯班’,叫‘魯班七號’。”月餅揚揚眉毛,微微眯起的雙眼盯著前方三四米遠,棺材裏的女子人偶,嘴角卻因心情激蕩,微微顫動。

  “對啊,你告訴我,這是魯班製作的第七個人偶,不是真人。”我摸出根煙,幾次轉動Zippo,卻因為過於激動,手指哆嗦無法點著。

  “自古以來,魯班以此著稱於世,木匠以魯班為祖師爺,絕不是偶然。”月餅從我手中拿起火機,幫我點著煙,順手給自己點了一根,深深吸了一口,緩緩吐出一團煙霧。

  絲絲縷縷的煙霧繚繞眼前,模糊了棺材中酷似小九的人偶,也模糊了我的雙眼。

  很酸,很澀。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為了這個活在我的記憶裏、小說裏,傳說中的女子,我好像,付出了太多。在不知道小九是否存在之前,她終究如鏡花水月般虛無縹緲。

  可是現實中呢?情,不一定是愛情,也有可能是友情。

  愛情傷人,友情助人。人的一生,總會有幾段魂牽夢縈、揮之不去的愛情,每每午夜夢回,卻隻是“無處話淒涼”的無奈和惋惜。

  可是友情,似烈酒、如烈火,又像太陽,時刻溫暖著彼此那顆冰冷滄桑、飽經世事的心。

  或許,友情比愛情更珍貴吧。所以,更值得我們珍惜。

  我心中的酸澀,無關愛情,有關友情。

  “兩位爺,都這時候了還討論王者榮耀,心也太大了。”不用回頭看,都能想到奉先心急燎火的模樣,“麻溜破解機關呀,萬一再鬧出什麽幺蛾子……”

  我合起雙眼,兩行淚水從外眼角滲出,許是一夜沒睡,殺得眼睛生疼。

  更疼的,是,心!

  月餅也想到了!

  我們倆這段跳躍性很強的對話,其實是在暗暗提示對方——任何事,都有內在的必然聯係,絕非偶然出現發生。如果,這件事由最信任、最了解我們的的人故意安排策劃。那麽,我們往往會忽略其中的內在邏輯、忽略事情的不合理,想當然的認為,這隻不過是巧合。

  我仍然閉著眼,泰山遇到魘族直到身處這所神秘老屋,所有經曆的事情,曾經一晃而過的細節,如電影蒙太奇般飛掠而過,最終定格成三張無比熟悉的臉龐。

  李叔(王天亮)伏擊我於泰山,我曾以為他通過微博或朋友圈(雖然這是故意暴露行蹤,請君入甕)找到具體位置,卻沒有想過——如果他早知道呢?

  月餅把我的行蹤,告知了最信任的朋友們——月野、黑羽、小慧兒、傑克,還有……奉先、木利、燕子。

  既然魘族要置我於死地,何必大費周章,製造出突然出現的虛幻小九,豈不是多此一舉?

  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要我不得不來探尋關於黃鶴樓暗藏《陰符經》的線索”。

  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這條線索,隻能有我和月餅破解。

  黃鶴樓偶遇海燕,聽到那個不知真假,關於我和月餅黑化,我和小九三生三世,癡纏愛戀的傳說,分明是暗中告訴我們接下來該如何行動。

  關於這事我們已經想到。可是我們沒有想到的是,布局的人對我們的了解,超出想象。他(他們)太熟悉我們之前的種種經曆了,越是在常人眼裏荒誕離奇的事,巧妙地加以千年傳說(關於我和小九)這個契機,我們反而會深信不疑。

  江畔再遇海燕,一首蕩氣回腸的《千年之戀》,居然出自千年前的樂譜,更讓我們堅定了,這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宿命安排。或者是“黑化的我們”暗中操縱,同時也堅定了“我們必然在未來某個節點,找到跨越時間空間方法”的認知。

  老巷遇到李叔,目睹這個心存良善的老人去世,讓我們把注意力和仇恨全都集中在劉、墨二人,根本無暇考慮,整件事是否還有別人參與。

  或者說,是否另有其人暗中布局!

  而《九萬字》的簡譜如何破解,簡直就是我和月餅在西山大佛經曆的翻版,更能讓我們不會產生懷疑。畢竟,當一個人重複做某件事的時候,慣性思維驅使,想當然的認為這件事本應如此。

  問一個問題——當你身處危境、性命攸關的時刻,你最好的朋友突然出現,甚至舍命相救,你會除了感動,還會有別的想法麽?

  答案很簡單。

  於是,當我和月餅中了魘術,暗中布局的人偏巧不巧,就在此刻現身。雖然事先確實和月餅暗中聯絡,看似趕來支援,但是這個時間節點掌握得太精準了。

  他們前一天晚上去哪裏了?難道真是為了取那本《缺一門》?或者,一直在暗中布置、監視我們,確保我們在渾然不知的情況下,按照他們故意布置的線索,一步步來到這所老屋,遇到劉、墨二人?

  劉、墨二人死於瑞士軍刀和桃木釘,是我和月餅最常用的物件,很巧妙地把整件事延伸到“黑化後的我們”,使整個布局前後呼應,天衣無縫。

  也正是因為如此,我好幾次隱隱有種奇怪的感覺,卻沒有過多深思。

  墨無痕臨死前曾說:“小花,難道你沒看出來麽?這盤棋看上去是咱們在布局,其實你我才是棋子。他們,很聰明。”

  這個“他們”,說的其實並不是我和月餅,而是在場的另外幾個人——陳木利、李奉先,甚至還有,燕子!

  我突然覺得很恐懼,恐懼到全身發冷,肌肉微微顫抖的程度。五髒六腑像是被一隻大手撕裂皮肉,探進胸膛,狠狠攥了一把,扭曲在一起,抽搐著疼痛!

  如果你所經曆的一切磨難,都是由你最親密的好友暗中布置,隻為了達到他(她)不可告人的目的。當你得知真相時,是什麽心情?

  悲傷、絕望、難過、憤怒?

  不,隻有疼痛,隨著熱淚流淌的疼痛!這是對友情這份信仰的崩塌!

  雖然還有很多細節我們無法知曉,但是這麽縝密的一盤棋,卻在收官的關鍵時刻,終於走出了昏招。

  就像是荒原餓狼,忍著冰寒暴雨,潛伏許久等待獵物鬆懈的那一刻。卻在即將捕殺之際,稍稍提前了那麽幾秒,暴露了行蹤,引起獵物的警覺。

  我和月餅身處機關陣中,依著我們的警覺和目力,都沒有看清楚,陳木利不但沒有緊張,反而很輕鬆地認為機關已經完全破解。

  這根本不是他慣有的行事方式。他在打消我們的疑慮!

  “血屍大轉輪”的機關術,隻有選取合適的眼睛,給這個棺材裏的女性人偶安上,才能破解機關。可是,我們僅僅是參悟到正確的青磚是哪兩塊,站了上去,血屍大轉輪就停止了?

  並且是李奉先恰到好處的提醒。他在催促我們的行動!

  他們這兩句話,就是餓狼終於忍耐不住,暴露行蹤的幾秒鍾。

  我和月餅關於“王者榮耀和魯班七號”的對話,其實是相互傳遞一條信息——我們的注意力始終是魘術和墨家,卻忽略了墨家擅長的是機關、器械的製造,而不是人偶。

  真正能製造出活靈活現、幾可亂真的人偶,實際是魯家!

  而我們的身後,有一個魯家唯一傳人——陳木利!

  “南爺、月爺……其實,有時候,太聰明,真的不是一件好事。”陳木利低啞著嗓子,聲音像是砂礫摩擦,“聰明的人,煩惱太多了。”

  “呃……”女子微弱的輕呼,隨即是癱倒在地的聲音。

  我心裏略略一鬆——還好,燕子並不知情。

  “兩位爺,解開這道機關吧。我和木利準備了這麽久,功虧一簣的滋味,可不受啊。”李奉先依然是油嘴滑舌的腔調,卻沒了往日的嬉笑,多了幾絲冰冷,“你們倆啊,太聰明了。”

  我很想問一句:“你們為什麽這麽做?”

  可是,這種隻有出現在小說和電影裏的橋段,在現實裏根本不可能存在。

  問了他們也不會說,浪費那時間幹嘛?還顯得自己很愚蠢。

  “我們早知道是你們安排的。”月餅摸摸鼻子,很愜意地伸著懶腰,絲毫不在意把後背留給曾經親密、如今敵對的陳木利、李奉先,“等你們露出馬腳,真不容易啊。”

  “哦?不想知道原因麽?”陳木利冰冷鎮靜的聲音裏,強壓著一絲絲惶恐。

  “一枚雞蛋好吃,有必要知道下這個蛋的雞長什麽樣子麽?”我把煙頭往右前方隨手一彈,“我做人的原則是,沒必要知道。”

  月餅用“我們”這個詞做主語,是在暗示陳木利、李奉先,我們早已做好了“他們露出馬腳”的準備。

  敵暗我明,身處危境,被最信任的朋友背叛,要想掌握主動權,就要立刻打響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心理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