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昔人黃鶴(四十五)
作者:羊行屮      更新:2020-06-13 18:54      字數:3223
  木利的目光像兩枚釘子,牢牢釘著那幾枚代表勝負的木塊,眉頭忽而皺緊忽而舒展,似乎在下定某種決心。片刻,他把那堆木塊收回,選出一根細長木條,架在方形小木塊上麵,造型類似於蹺蹺板。隨手撿了幾塊石子,放置木條一端,臉幾乎貼著地麵,大拇指豎在眼前,似乎在目測距離。

  “等下!”墨無痕好像察覺到什麽,正要抬手製止,“你怎麽能……”

  話音未落,木利繃起手指摁下木條,石子準確地落在腰帶圈成的城牆之內。在石子飛行的短短一瞬,木利雙手快得隻剩殘影,把剩餘木塊堆成雲梯,推向腰帶。

  “吧嗒”,那條象征著牢不可摧,墨家守城術的腰帶,終於,倒了。也許是太過專注於戰局,我的眼前甚至虛幻出“硝煙四起,城牆下屍橫遍野,巨大的投石機‘咯吱咯吱’作響,將浸泡滾油燃燒的木塊、石塊投入城內,守軍、百姓或被砸得稀爛,胸腔如同受力擠壓捏爆的氣球,‘砰’地迸擠出滴答鮮血、腥臭無比的內髒;或被烈火灼燒,哀嚎著撕扯衣服、滿地打滾,在劇痛中抽搐蜷縮,終於燒成一截黑乎乎的人炭,焦黑燒糊的皸皺裂痕裏,偶爾還有幾絲鮮紅的人肉,淡淡的肉脂烤熟的香味。”

  自古,一將功成萬骨枯;天下,群雄逐鹿為哪般?再義正言辭的戰爭理由,無非是滿足野心家無休止的欲望,不過是萬千活生生人命的堆砌……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投石機……”墨無痕兩腮的肥肉耷拉到嘴角,整張臉活脫脫一個“囧”字,“雲梯攻城,何來投石機?你作弊贏得最後一局,有些不太地道吧?”

  我和月餅已經做好了“木利失敗,立刻暴起,製服劉墨二人”的準備,可是哪曾想老實巴交的陳木利,居然唱了這麽一出戲,一時間打也不是,不打也不合適。

  原因?

  投石機是金屬火炮出現之前,最具威力的重型遠程攻城武器,利用杠杆原理,將巨石、檑木甚至敵軍屍體向城中投擲。在古代大型攻城戰,近乎無敵般的存在。象棋中的“炮”,是唯一可以越子的棋種,指的就是投石機,而非我們常識中的“火炮”。

  木利雖說用投石機贏了魯墨二門的千年之爭,可是中國最早的投石機雖沒有確切記載,但從某些雜籍古書中,大概可以判斷其出現年代,大約是戰國時期。

  魯班和墨子,都是春秋時期人氏,比戰國時期早了幾百年,那時根本沒有投石機。更何況是雲梯攻城,冷不丁冒出個投石機,就像是兩軍大將正打得興起,忽然一軍陣營中,有個士兵端起狙擊槍,“啪”一槍把敵將擊斃,太有違和感了。

  墨無痕所說“陳木利作弊,這事兒辦得不地道”,倒也不是輸了最後一局,惱羞成怒找借口。

  我扭頭瞅著月餅,心說月公公,咱有些勝之不武啊。月餅揚揚眉毛,摸著鼻子滿臉尷尬,聳聳肩雙手一攤,頗有些“家長明知孩子考試作弊不對,當著老師麵多少辯解幾句‘是個好孩子,特別聽話,從小就很懂事’”的架勢。

  “南爺、月爺,我沒作弊。”陳木利拍著雙手的土,拿起《缺一門》,食指蘸了口吐沫,撚開書頁翻了幾張,遞到墨無痕手裏,“你自己看吧。”

  墨無痕估計是想不到陳木利這麽耿直,居然把魯門視為珍寶的《缺一門》就這麽塞了過來,剛伸出手要接過來,又像被蠍子蟄了一口急忙縮回。

  “我沒你那麽多下三濫的門道。”木利把書丟到墨無痕腳下,這才轉身摸了根煙,正準備點著,冷不防被燕子結結實實抱個滿懷,狠狠親了一口。

  “剛才差點嚇死我了,我以為……以為你要……”

  “你也不怕南爺、月爺笑話。”木利叼著沾著燕子口水的煙,木訥的糙臉漲得通紅,卻掩不住眼神中的那絲愛意,“對你男人就這麽沒信心?咒我早死找下家啊?”

  “狗嘴吐不出象牙。”燕子柳眉倒豎,甩手給了木利一個電光,五條纖細的指印赫然在目。

  我、月餅、奉先,裝作什麽也沒看到,視線越過這兩口子,提防劉、墨二人搞偷襲。

  管他作弊沒作弊呢?反正是贏了。

  墨無痕正捧著《缺一門》細讀,半張著嘴滿臉訝異,雙手哆哆嗦嗦,隨即很釋然地長籲口氣,居然“哈哈”大笑:“痛快!痛快!輸得痛快!沒想到魯班早已發明出投石機,配合雲梯,攻城易如反掌。”

  許久未曾言語的劉翠花骨碌碌轉著眼珠:“無痕,你發哪門子瘋!”

  “小花,我沒有瘋,輸得心服口服。”墨無痕雙手捧著《缺一門》,恭敬地遞給陳木利,“小夥子,了不起!魯氏後裔,好!本來你可以在第一局就用投石機,雖是模擬戰,卻能知曉你宅心仁厚,不肯用威力如此巨大的武器。我們的命,是你的了。”

  “叛徒!滾!你的命,我不管!”劉翠花急退了幾步,頂住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揚手灑出一片淡得幾乎肉眼看不出的白霧,“我的命,憑什麽由你安排。”

  月餅喊了聲“小心”,擋在我們身前,揚手甩出兩三顆翠綠色、葡萄大小的圓球,觸到那團白霧,竟然顫巍巍停在空中。須臾,探出翅膀爪子,變成類似於天牛的蠱蟲,“嘶嘶”吸噬著霧氣,身軀越漲越大,足足有拳頭大小,薄薄的肉皮幾乎撐成透明。直到霧氣盡,“嘭”地爆裂,消失的無影無蹤。

  “你……瘴蠱?”劉翠花瞪圓了雙眼,又待揚手,卻軟塌塌垂落,“為什麽不早用?”

  “那樣你們會現身麽?”月餅摸了摸鼻子,似笑非笑地揚著嘴角,“泰山,魘族出現,似乎並不是為了殺掉我們,阻止過去的事情發生那麽簡單,對麽?”

  “小花,難道你沒看出來麽?這盤棋看上去是咱們在布局,其實你我才是棋子。”墨無痕微微仰頭,應著初升的朝陽璀璨,很用力地呼吸著清涼的空氣,“他們,很聰明。”

  陽光,洋洋灑灑在墨無痕肥碩扁平的臉龐,像是鋪滿碎金沙的銀盤,閃爍著很明亮的光芒。原本戾氣、暴虐、貪婪的神色,似乎在陽光的映照溫暖中,初春冰雪般融化了。

  “很多很多年了,你不懷念麽?”墨無痕眯著眼盯著太陽,灼目的陽光刺得眼角流淚,“青草的香味,樹葉被風吹動的沙沙聲,陽光的溫暖……就像我初識你那個清晨。”

  我有些不太懂膜無痕這番話的含義,隱隱猜到,似乎他已經很多年沒有……

  難倒?

  我打量著那棟老宅,按照堪輿格局的數術,默默推演,卻不是所想那般。

  “如果那天,沒有遇到你。”劉翠花仔細地把額前碎發別到耳後,“也不至於被……”

  “咻”、“咻”,尖銳的破風聲呼嘯而至,“哢嚓”兩聲輕微的鑽透某種硬物的破裂聲,劉翠花突然頓住,脖子微微後仰,倚著木門,一動不動。

  “轟隆”,木門被她肥碩的身軀壓塌,塵埃蓬起,門板橫擱門框,如蹺蹺板晃晃悠悠,將劉翠花翻趴於地。

  她的腦後,一柄顫巍巍震個不停的刀柄,從糊滿腦漿鮮血的長發裏探出。

  “噗通”!突如其來的驚變使我們的注意力忽略了墨無痕,直到他也軟軟癱倒,才發現他的左太陽穴,齊根沒入一枚桃木釘!

  我憋得幾乎穿不出氣,張大了嘴用力呼吸,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有個巨大的聲音在耳邊嘶吼,不斷地重複著七個字:“瑞士軍刀!桃木釘!”

  這是我和月餅最常用的事物。如果軍刀可以仿製,但是月餅的桃木釘,每一枚都是他親手磨製,並且有一處隻有我倆知道的標記!

  誰?偷襲殺死了劉翠花和墨無痕?並且用的是我們的武器?他們究竟知道些什麽?在失敗之後被滅口?

  我,真的,不願承認,他們,或許,就是,我們!

  傳說中黑化的南曉樓、月無華,回來了!

  他們一直在監視著我們!如同黑夜荒山老林裏的嗜血野獸,嘴角滴答著涎水,幽綠的眼睛映出獨行荒野客的身影,隨時都會張開血盆大口,探出爪牙,撕咬吞噬!

  “他們在屋裏!”月餅縱深躍起,小心地躲開劉、墨二人尚有餘溫的屍體,推門而入。

  我近乎機械地緊隨進屋,黴菌、惡臭、汗酸、腐敗摻雜的氣味順著鼻腔直貫眼睛,頓時嗆得眼淚直流。視線極為模糊,隱約看到端放李叔屍體的椅子,空空如也。唯有我的手機,端端正正擺在上麵。

  月餅沉著臉從背包裏摸出幾根照明棒,沿著屋子四角扔出。光芒如同沸水打進的雞蛋稍微攪拌,白色蛋清極快地擴散彌漫整口鍋那般,瞬息間塞滿整間屋子。

  我,怔,住,了!

  我,一生,從未,見過,這般,恐怖,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