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香爐紫煙(十三)
作者:羊行屮      更新:2020-06-13 18:54      字數:2964
  那隻怪物,緩慢地走進山脈裂開的縫隙。刺眼的白光中,它的步伐依然沉重緩慢,卻不如起初那般矯捷,粗壯的四肢竟似承受不住身體重量,每走一步就彎曲一分。直至步履踉蹌,巨大的身體碰撞著岩壁,碎石“砰砰”落下,擊中覆滿全身的鱗片。

  那層堅如鋼鐵的鱗片,竟然紛紛脫落,掉入水中,“嗤嗤”冒著青煙,瞬息融化。而怪物鱗片下的體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紅轉青,由青轉灰,呈現出腐肉敗爛的顏色。

  更恐怖的是,細細密密芝麻大小的白色膿粒,從腐肉中生出,細如發絲的白線從鑽破膿粒相互黏連,結成一層淌著粘稠黃水的痂塊。盡管離得遠,依然能聞見痂塊冒出的灰氣惡臭無比,大塊腐肉紛紛脫落,裸,露的血管骨骼,“劈啵”爆裂。

  怪物再也支撐不住,四肢蜷曲,匍匐在水中,巨大的頭顱努力探出水麵,張開巨口呼吸著空氣。“嘶啦”,撕裂布帛般的裂響,怪物脖頸處的軟肉,因用力過猛,生生扯裂,僅連著幾根肉絲。

  “嗷”,怪物發出最後一聲吼叫,很費力地轉過頭,注視著我們,眨了眨眼,再也沒有睜開。

  “噗”,巨大的眼球,從薄薄的眼皮裏爆出,滴著膿血,隨著眼球冒出的灰煙,就這麽融化了。

  而整個怪物的身體,在白光中,像是冰雕置放於烈日之下,鱗甲、皮膚,肌肉、血管,脫落、融化。三五分鍾時間,隻剩下一副,僅有幾根手腕粗細的青筋連接的骨骼。它的內髒,從骨骼縫隙裏“劈裏啪啦”滲落,足有麵粉袋大小的胃囊,掉出幾塊還未消化的人魚殘體。

  “轟”,青筋融化,骨骼落石般掉入水裏,晃晃悠悠浮在水麵,還沒來得及下沉,就這麽化掉了。

  我幾乎是屏著呼吸目睹了詭異又慘烈的異像,眼睜睜看著這隻神獸般的異種生物,隨著河水流淌,消失的無影無蹤。

  直至奔騰至瀑布,任由遊人們戲水、飲用……

  更讓我難受的是,這隻恐怖的怪物,對我們根本沒有惡意,反倒是把我和月餅從人魚口中救出。而它臨死前的回眸一瞥,眼神中除了難以忍受的痛苦,還有一絲向好友訣別的留戀。

  我很難形容為什麽有這種感受,隻是覺得,它的眼神,非常非常親切。

  月餅從我脖子上取下繩索,舉起繩頭摸著,甩出套中竹筏,拖到岸邊,從背包裏摸出一盒煙,點了兩根,遞給我一根。

  我接過狠狠抽了幾口,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又接過月餅遞過來的半瓶二鍋頭,仰脖灌下,胃裏一股暖意,像是坐在冬天極寒的東北熱炕,周身熱騰騰地活絡起來。

  “我有一個設想。”月餅又取出一瓶二鍋頭,半瓶澆在被人魚咬裂的肩膀,微微皺了皺眉,喝了剩下的半瓶,又走到岸邊,用竹筏從河裏挑起一截人魚斷肢。

  這極短的時間,我經曆了太多事情,根本來不及思考。少許酒意上湧,熱乎了筋絡,也是亂騰騰的腦子稍稍安靜。

  “噗通”,月餅把人魚斷肢丟在麵前:“人魚,不是為了對我們。”

  我茫然地盯著那截慢慢腐爛融化的殘肢,又想起那隻不可一世的怪物慘死的場景,心裏沒來由的一酸。

  接下來的半小時,我們用了半盒煙,一包壓縮餅幹,兩瓶二鍋頭,把前前後後發生的事情串聯,對整件事有了個模糊的概念。

  假設李白、蘇軾以及唐宋詩詞書畫名家,對於廬山異於尋常的濃厚興趣,實則是為了尋找桃花源(這幾乎可以確定)。而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暗示確定有這個地方,並且曾經去過桃花源(晉武陵捕魚人,很有可能就是陶淵明本人,隻是以他人稱呼代替。之所以會有這種推測,中國古文中,對於人物稱呼,雖然會以地名替代,但是即便不寫名字,也會有姓氏)。

  那麽,陶淵明是如何得知桃花源的呢?很顯然,絕不是文中捕魚偶入,否則廬山雖大,幾千年也不至於能隱藏這麽個地方,這麽多人。

  也就是說,陶淵明也好、李白蘇軾也罷,曆朝曆代文人騷客,他們都從某種途徑得知廬山有桃花源。

  然而,為什麽隻有陶淵明找到了桃花源,而陶安然、陶清懷以及他們遷居的桃花峪,於陶淵明是否存在著某種聯係?

  無論是姓氏(都姓陶),或者居住地(都以桃花為名),這絕不是巧合。

  從房車裏偷走詩抄本的“那個人”,與陶氏父子達成協議,拖出我們趕赴廬山,顯然他的目標也是桃花源。

  山魈突然出現,說的那番話,似乎預示著,我和月餅才是真正能解除詛咒的人。

  那麽詛咒是什麽呢?

  拋開這個問題不想,如果隻有我們能解除詛咒,“那個人”顯然就算是找到桃花源,也無法進入。或者說,他根本無法從《望廬山瀑布》、《題西林壁》中找到線索。

  及至我們沿河而上,遇到蠱控人魚,九死一生並且在玉,洞裏發現了《桃花源記》原文,才大概推測出此行真正的目的。

  我們在河中遇險,生死關頭,扔出繩索把我救上岸的人,是否就是“那個人”?依著他的秉性,絕非什麽好心,無非是在我們找到桃花源之前,還不能死。

  那隻怪物,不管是覓食還是為了救我們(我更相信是後者),將人魚消滅幹淨,自身卻中了腐蠱(月餅檢查人魚斷肢,從中尋到了腐蠱),須臾即死。

  換個角度說,人魚原本就是為了對付怪物。而最初人魚的目標僅僅是我,對於月餅視而不見。直到他在河中為了保護我,才發起攻擊。

  那麽,我和怪物之間,或許存在著某種聯係,使得用來解決怪物的人魚,襲擊我。

  討論到這裏的時候,月餅提出了一個更離奇的設想——蠱控人魚,從下蠱時間判斷,最多一年前置養於河中。我的出現,激發了人魚的蠱性,怪物感知我有危險,才破山而出,救了我的命。

  我,其實是,引怪物出來,消滅怪物的,魚餌。

  而怪物,則是守護桃花源不被發現的屏障。

  林林總總,我們聊了很多問題,提出十幾個設想,包括人魚是怎麽到了廬山、如何才能不被發現、布置這一切的“那個人”,又是如何把各個時間節點咬合的如此巧妙,終於實現了他的計劃。

  討論到這裏,我和月餅再沒說話,悶著頭抽煙誰也不吭氣。

  要想知道答案,就要進入桃花源。可是,這麽一來,豈不是正中“那個人”下懷?我們還真成了他隨意擺弄的棋子。

  這種“我哭豺狼笑”的事,我是千萬個不願意。並且,一旦進入桃花源,指不定還要發生什麽事。“那個人”心思這麽縝密陰毒,萬一裏麵真有很多人,他的目的肯定不會是探討如何成仙吧?

  “山脈裂縫,比怪物剛出來的時候,窄了很多。”月餅因為過度失血,臉色更白,“去不去,這次我聽你的。”

  我抬頭看向那道裂縫,極度光亮中,根本看不清楚裏麵到底有什麽,不過確實如月餅所說,山脈正在以極緩慢的速度閉合。

  “月餅,我沒有你那麽強的好奇心。”說這句話的時候,月餅眼中掠過一絲失望。

  “可是,既然通道打開了,‘那個人’說不定已經進去了,”我舔了舔抽煙抽得略幹的嘴唇,“該做的事,還是要做。”

  月餅嘴角揚起一絲微笑,緊了緊背包,步伐有些虛浮,搶在我的前頭,很堅定地走向山脈裂縫。

  “月公公,你這身子骨還吃得消麽?起碼流了半盆血。”我緊著幾步跟上,倆人肩並肩往前走。

  “你別忘了,我可是……”

  月餅話還沒說完,我接了下半句:“行了行了,全地球的人,都知道你是蠱族最強的男人。月公公,說了那麽多回,就沒有震撼感了,知道不?”

  山脈縫隙越來越近,白光越來越刺眼……

  我們沒有絲毫猶豫。

  人生,總有些事,哪怕對手無比強大,哪怕遍體鱗傷,哪怕明知不可為,也需要充滿勇氣,前行。

  對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