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搖轉身開了燈。

  沈卓靠在沙發上，目光平靜，隻是，額頭尚未全部擦拭幹淨的汗珠，依舊能體現出，前一秒的他，究竟有多痛苦。

  隻不過，這個強大的沉默的男人，喜歡甚至習慣於，用自己的隱忍，去壓製這樣的痛楚。

  “你……”夏搖張張嘴，目光深處是一閃而逝的黯然，仿佛天際的星辰，被一大塊黑幕徹底籠罩。

  她以前聽爺爺講過，軍部兒郎多苦難，尤其是北係軍……

  那些年，能在北係軍僥幸未死，甚至能夠打出名堂的，哪個不是滿身傷痕？哪個不是一身的病？

  但很可惜，夏搖僅僅是聽夏之言感慨過，因此，腦海裏沒有清晰的畫麵。

  直至此時此刻，望著近在咫尺的沈卓，夏搖方才意識到這一點。

  她小心翼翼走到沈卓跟前，半彎著腰，蹲下，右手自然而然的搭在沈卓的膝蓋位置，這一秒，她有千言萬語，無奈於，被彼此的沉默盡數壓下。

  沈卓微笑道，“一點小毛病而已。”

  站在外人的角度，包括夏搖在內，他們的視角，沈卓有著這合適的年齡，最強大的身體素質，氣血方剛渾身是膽。

  即便身上有點痕跡，也是榮耀的象征，不至於，輕而易舉的摧垮一個人，何況，還是年輕人？

  換做以往，夏搖一定會覺得言之有理，然後點點頭，就不了了之。

  但這一刻，夏搖竟然升起了興趣，她下意識拿起沈卓的右手，放在眼前，緊緊握著，然後認真端詳。

  她像在欣賞一副陳年古畫，上麵的每一個細節，每一道紋路，都值得她夏搖去耗費大量時間觀摩。

  “我想看看，認真看看。”夏搖嘀咕。

  沈卓本想拒絕，夏搖竟下一步，下手為強，拉開了沈卓的袖子。

  一條條令人觸目驚心的疤痕，宛若名山大川，就這麽靜靜的，匍匐在沈卓的手腕上，隨著歲月的積澱，它們發黑，老化，高高凸起。

  “怎麽，怎麽搞成這個樣子？”夏搖差點控製不住情緒，就這麽當著沈卓的麵，失聲而泣。

  可即便如此，她的瞳孔深處還是泛起一陣陣水霧，眼眶發酸，險些就不爭氣的墜下珍珠。

  多年以前，哪怕中途告別的這段時間，夏搖自以為，她是除素容之外，最了解沈卓的人，知道他的興趣，愛好，懂得他的為人，也明白，他的處事風格等方方麵麵。

  她以為自己很了解沈卓。

  其實不盡然。

  她所了解的，由來都隻是冰山一角。

  如何不是今夜的突發事件，夏搖根本看不到這一幕，這讓自己心有不忍，膽戰心驚的一幕。

  “行軍打仗哪有不受傷的？”沈卓很自然的蓋上袖子，露出招牌性的笑容。

  夏搖起身，“我去燒熱水，等會給你擦擦身子。”

  沈卓，“……”

  常言道，男女授受不親。

  夏搖這突如其來的決定，讓沈卓頓時坐立難安，他是一個知道底線，也會遵守底線的人，他想抽身離開，毅然決然，起身離開。

  但是，周身就宛若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抽幹了所有的精氣神，連簡單的動彈，都成為一件難比登天的大事。

  窗外燈光閃爍。

  帝京城是沒有黑夜的，哪怕臨近深夜，屋外還是恍若白晝。

  夏搖換上一套居家服之後，速去速回，再來時，手裏捧著一件大號的襯衫，“這是我能找到的，最大號衣服，你湊合著穿。”

  她的目光平靜，二話不說，就拉起沈卓進了衛生間。

  明亮的燈光之下，是默不作聲，臉上竟無時無刻，不透露出溫端莊，大氣的絕美氣質的夏搖。

  這一刻的她不再驚豔，不再塗抹淡妝，可是，這樣的夏搖，卻是最美的。

  一舉一動，認真做事的模樣，讓她的魅力陡升。

  她就像是沈卓多年相伴的妻子，在溫和歲月的沉澱下，成為一個退居家庭，一心撲在生活上的簡單女人。

  她在，家在。

  這個世道，縱你風華絕代，縱你名冠一方，到最後，也會渴望一個家，家裏有位一心一意撲在你身上的女人。

  夏搖，其實是沈卓最理想，最契合，最般配的人選，至少，在素容過世之後，她成為了唯一。

  “你怎麽了？一直不說話？”興許是察覺到沈卓的沉默，處處透著異常，正在忙著給沈卓揭扣子的夏搖，忍不住詢問。

  沈卓回神，連忙開口提醒道，“你臉上有水珠。”

  “我沒手擦，你幫我下。”

  自然而然，她將自己的臉蛋貼了過來，這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她沒有扭捏，沒有羞澀，同樣沒有擔憂沈卓會不會趁著機會，揩自己的油。

  實際上，沈卓真那麽做了，等於正中她的下懷。

  沈卓望著近在咫尺的夏搖，似在猶豫，最終還是乖乖的，小心翼翼的替夏搖撫去了臉上的一兩滴水珠。

  “我長這麽大，還沒替男人擦過身子。”夏搖輕輕呼出一口氣，沒想到，竟然會這麽累，光解個扣子，都不是件容易事。

  沈卓也道，“我長這麽大，也沒有……”

  這話，怎麽聽著怪怪的？

  瞬間反應過來的沈卓連忙止聲。

  夏搖聽出門道，於是齜牙盯著沈卓，“嗬嗬，是不是很慶幸？不得不說，你這個家夥，福氣真好。”

  嘩啦啦。

  說時遲那時快，夏搖果斷掬起一抹水，就朝著沈卓的臉上潑去。

  沈卓俊美的臉蛋頓時布滿水珠，滑稽，又無可奈何。

  “別鬧。”沈卓提醒。

  夏搖齜牙，“我就。”

  又是一捧水落在沈卓的額頭，眉間，鼻翼，隻不過，這次的夏搖，因為動作幅度太大，身子失去平衡，冷不丁撞進了沈卓的胸懷。

  靜。

  現場死一般的寧靜。

  緊隨其後，是夏搖猝不及防的，厚重的，斷斷續續的呼吸聲。

  她貼在沈卓的胸懷，下意識，雙手環抱住沈卓，越來越緊，似要將沈卓，納入自己的心房。

  “少卿……”許久，夏搖終於鼓足勇氣，大膽的抬起頭，輕輕的吻上了沈卓的雙唇……

  這麽多年，她最夢寐以求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