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卓揚起眉梢，輕輕吐了一口氣，這入了冬的帝京城，果真一天比一天冷，相較於大雪域的氣候，不遑多讓。

  饒是他這種的身子骨，也會覺得不太舒服。

  顧劍始終跟在沈卓的後麵，一言不發，就像是當年，千軍萬馬緊隨其後，雖無一人吱聲，但他在，就能給人無限的安全感，以及踏實感。

  這麽多年過去，竟然還能找到這種感覺？

  顧劍抬起頭，看著沈卓的身影，一時間，感慨萬千。

  這些年，之於沈卓個人，發生了太多的變故，如今算來，也不到三十歲，這一生，未免經曆的太多？

  猶記得齊師還在的時候，雖然相中了六個義子，加以培養，實質上，本尊並不看好沈卓。

  齊師這輩子，最堪稱神來之筆的一次舉措，大抵就是為他改了名，除此之外，並未再多建樹。

  沈卓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出乎很多人的預料，包括過世多年的齊子毅，也包括，昔日裏共事的同僚們。

  也不知道，位高權重者注定孤獨，還是沈卓的性子使然，印象裏，這位名滿天下的北天王，其實沒什麽朋友。

  更多的則是敵人，無論朝野，無論世家，哪怕軍部，雖不到人盡皆敵的誇張地步，但也差不多了。

  這樣的人，每天都在想些什麽？

  顧劍突然有點好奇。

  “你有什麽想說的？”沈卓步伐不停，詢問跟在後麵一言不發的顧劍。

  顧劍抬頭看了眼，露出兩顆小虎牙的可愛孫兒，嘀咕道，“老夫答應過青山，明年他生日的時候，會讓他見到那個人。”

  顧劍並沒有指名道姓提及，他口中的那個人，正是眼前的沈卓，一來沒必要，再者，沈卓也不見得聽不懂。

  沈卓攤開五指，習慣性揉了揉顧青山的腦袋，他很喜歡這個動作，少年時，喜歡揉弄素容的小腦袋，之後，是小阿刁，等等。

  小青山大抵是被折騰的癢癢了，歪過腦袋，竟然有一報還一報的跡象，肉乎乎的小手，已經舉國自己的頭頂。

  顧劍嚇了一大跳，這簡直大逆不道，普天之下，還沒人敢摸北天王的腦袋。

  於是及時嗬斥，並提醒道，“青山，不得無禮。”

  顧青山不解，不過看著自家爺爺嚴肅的神情，還是乖乖的放下了自己的小手，轉而偷偷衝著沈卓齜牙咧嘴。

  “調皮搗蛋。”沈卓回瞪了顧青山兩眼，後者吐吐舌頭，笑容依舊純真。

  沈卓詢問顧劍，“什麽時候生日？”

  “這孩子生得好，正巧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生日。”顧劍難得露出一縷笑容，他徐徐開口道。

  沈卓抬頭，隨之長長歎了口氣，“春暖花開的時候？”

  掐指一算也不過三五月小半年的光景，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如約而至？他這輩子最信守承諾，答應出去的時候，一定會辦到。

  “換個生日願望好不好？”沈卓有樣學樣，如先前顧青山一般歪過自己的腦袋，語氣溫柔道。

  顧青山並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自己未來想見的人，不過，麵對沈卓的問題，小家夥還是戳著下巴，仔細思索著。

  顧劍倒是蹙起眉梢，從沈卓這句話中，捕捉到一絲詭異的味道？

  沈卓順勢岔開話題，“等到了李家，你先帶青山轉轉，延後登門。”

  “我明白你的意思。”顧劍點頭，表示知曉。

  顧劍不做停留，抱過顧青山便轉身而去，沈卓沿著市府路來到李家門外，靠著門框休息的老管事，正閉著眼，享受著冬日裏少見的太陽。

  一陣風，從鼻尖而過。

  老管事好奇的睜開眼，望著青天白日，以及安安靜靜，並無閑雜人等路過的街道，一臉茫然。

  “奇了怪了。”老管事嘀咕，剛才一陣風，他誤以為有什麽人從身邊擦肩而過，再睜眼，什麽都沒有。

  可能是自己睡迷糊了？

  老管事慢慢悠悠端正自己的大帽，繼續靠著門框。

  如入無人之境的沈卓，已經來到李家後院，經由專人打理的院落，花花草草一應俱全，長勢也非常喜人。

  最惹人注目的臘梅，趨近含苞待放。

  似乎上了年紀的老人，都有一塊屬於自己的花園，看春去秋來花開花落，尋求人生的真諦？

  今天是極其尋常的一天，李家老爺子一般會睡個懶覺，約莫九點出頭起床，然後就是洗漱，吃早點，喝茶，晃晃悠悠一個上午就過去了。

  但，今天的老爺子，明顯不在狀態，非但破天荒的起了個大早，還專門去祖祠那兒，燒了一炷香。

  這些活，很早之前就交由後輩子嗣去負責了，除開重要的日子，譬如祭祖什麽的，老爺子方才會親自上陣。

  李老爺子是個高高瘦瘦的男人，一如年輕那會兒，喜好手談讀書，為人斯斯文文，氣質溫柔。

  哪怕現今垂垂老矣，可身上那股讀書人的氣息，還是一點沒丟。

  站在屋簷下，老人捧著一杯新泡開的熱茶，目光幽遠，中途家人數次勸阻，畢竟入冬的帝京城，氣候稍冷，站外麵久了，容易得風寒。

  可惜，老人沒聽，家人也不敢再勸，隻能任由老人站在屋簷那兒一動不動，宛若一副恰到好處的剪影。

  枝頭不知何時，飛來一兩隻鳥，李老爺子抬頭一看，好家夥，清一色黑漆漆的。

  “這可不是好兆頭啊。”李老爺子幽幽歎氣，平日裏最愛喝茶的他，頓時沒了一絲半點興趣。

  下一秒。

  老人本就深邃如淵潭的目光，宛若兩柄利劍出鞘，連帶著周邊的氣氛，都詭異的驟然下降。

  沈卓背負雙手，慢慢悠悠，由遠及近，逐漸浮現在老人的眼皮子跟前。

  “聽聞李家老爺子，滿腔書生氣，今日一見，也不盡然，至少這股敏銳不是文弱書生所具備的。”沈卓微笑，衝著李老爺子點點頭道。

  李老爺子緩緩眯起眼，並沒有急著回複沈卓，而是沉默的，如狩獵的獵物般，在沈卓的身上一遍又一遍打量著，似要看出什麽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