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卓麵對寧子航的誇張神態和震驚之色，儼然視而不見，畢竟，過往已經習慣了，見怪不怪。

  倒是眼前這位老爺子，沈卓有些許話想說。

  隻可惜，這幾年，老爺子退居幕後，很少與人接觸，這倒是可以理解，這茫茫人海，從來都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前人風光過了輝煌過了，也該老老實實退下來了。

  寧翠山如此，生前的老相國蘇儀如此。

  想來，假以時日，他這位即便還很年輕的北天王，也理所應當，順應時代的潮流，逐漸淡出眾人的視線。

  “呼。”寧翠山長出一口氣，似在調整心態。

  始終站在身邊的寧洋，深知，現在的場合，已經沒有他這位貝勒爺說話的餘地，故此，老老實實的站在那兒，一言不發。

  蘇知鳶和楊盡忠一前一後，同樣保持沉默的姿態。

  另一邊的蘇成才，蘇喬父女，亦然心知肚明，保持緘默。

  “聊聊？”寧翠山試探性詢問沈卓。

  沈卓點頭，“難得有機會。”

  “你這位小兄弟先前來我府上，請寧某過來的時候，寧某還不相信，甚至猜斷，會不會是某個頑劣小兒在戲耍老夫。”

  “現在看來，我若是不來，隻怕，您這位大忙人，要親自來我府上了。”

  “其實想想也是，這偌大的帝京城，敢冒用你的身份那可是死罪，會掉腦袋的！！！”

  寧翠山半開玩笑半正經道。

  沈卓順水推舟，“你若不來，我確實隻能親自上門了。”

  此話一出，寧翠山的臉皮子抽動了數下，好在見多識廣，經驗也足夠豐富，尚且能夠鎮定自若。

  “這段時間，帝京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與當年的亂世之秋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知，您這位一貫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忙人，於此，有何觀想？”

  寧翠山有著老一輩人物特有的沉穩和自信，他笑著反問道。

  沈卓沒急著答複，誠然，也沒閑心思為寧翠山釋惑。

  何況，帝京城之所以風波四起，還不是因為他這位北天王日薄西山，再無以往的震懾力？又或者獨一檔的統治力？

  仔細想來，沈卓還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這傳來傳去，他這位北天王不知道死了多少次，可次次都是冷不丁冒出來……

  那幫子位居高位，踩在眾生頭頂的達官顯貴們，隻怕，也嚇得不輕？

  若是有機會，沈卓真想一個一個麵見過去，然後道一句，過往種種，害得諸位擔驚受怕夜不能寐，實在抱歉了？！

  “你在笑什麽？”寧翠山察覺沈卓臉上的異樣，於是開口詢問。

  沈卓擺擺手，打趣道，“想到一些比較有意思的事情，不值一提。”

  寧翠山沒有追根究底，畢竟，帝京城換做任何一個人，和眼前這位大人物交流起來，都要抱著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心態。

  即便，沈卓今年不同往日，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的道理，人盡皆知。

  一旦招惹了這家夥，誰知道，會不會被反咬一口？

  寧翠山平靜的看著沈卓的側臉，自從上次匆匆一別，這麽久以來，這位年輕人，無論神態還是為人處世的性格，都沒有半點改變。

  唯一不同的是？

  那一次相遇，這個年輕人還不是大名鼎鼎，威震天下的大雪域之王，充其量木秀於林，前途無限罷了。

  隻不過，寧翠山沒想到的是，隨著時間的不斷推移，他曾經有過一麵之緣的年輕人，會穩紮穩打，走到那個位置。

  恍然如夢！！！

  哪怕是寧翠山這個名副其實的局外人，也覺得不可思議，稱之為千古無二，並不為過！！！

  上一次，寧翠山還可以拿出老一輩的氣場和篤定，與眼前這個年輕人平起平坐，甚至略勝一籌。

  如今？

  即便這位‘小人屠’勢不如初，可寧翠山已經沒了當年的意氣風發，至少，不敢將自己擺到與沈卓平起平坐的位置。

  “我家洋兒，性格雖然頑劣，但並非十惡不赦之人……”寧翠山主動開口，試圖率先解決眼前的燃眉之急。

  至少，至少先讓自家這位孫兒，平安脫險。

  豈料，沈卓擺擺手，竟然不急於提及這件事，而是話鋒一轉，說到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和寧翠山年紀相仿的老人。

  老人如今還在世，隻不過，和寧翠山相比，就沒那麽舒服和自由了。

  “你有多久，沒去見見他了？”沈卓反問。

  寧翠山疑惑不解，目光由平靜轉為深邃，他就這麽認真的看著沈卓，一分一秒都不甘心錯過。

  “老夫和他……”寧翠山呶動嘴巴。

  沈卓又問，“你的意思，和他並不熟？故此，沒什麽交集的理由？”

  寧翠山被沈卓這一問，頓時啞口無言，後者頓了頓，沒急於解釋什麽，隻不過，臉上的表情還是出賣了這位耄耋老者。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和他，到底什麽關係？”

  “也想知道，沈某為什麽，好端端的提及他？”

  沈卓明知故問，轉過身，居高臨下的注視著眼前的寧翠山。

  寧翠山靈光一閃，似乎回味出了什麽，下一秒，這位老者臉色鐵青，呼吸都跟著急促了起來。

  站在另一邊的蘇成才，蘇喬父母，以及寧子航，蘇知鳶，均是能夠輕而易舉的一眼看穿，寧翠山的五官變化。

  “莫非？”寧翠山心頭有股不好的預感，以致於，他再也沒辦法保持鎮定。

  沈卓抿嘴淺笑，眉宇開闊，淩厲且鋒芒，大有那位老爺子年輕時的風采，隻不過，明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

  若不是仔細觀摩，寧翠山完全聯想不到這一塊，現在越看，越是覺得心驚肉跳。

  難不成，眼前這位大名鼎鼎的北天王，和沈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你，你是？”寧翠山險些踉蹌數步，眸光竟然有那麽一瞬間的呆滯。

  沈卓不關心寧翠山的表情變化，“我若記得不錯，老爺子於你這位朋友，可謂是仁義之至。”

  “當年，尤其年輕那會兒，沒少幫助你吧？”

  寧翠山再次啞口無言，當年，他在寧家處境尷尬，空有一腔抱負和才華，卻始終得不到施展。

  非但如此，各方麵舉措還被掣肘，頗有懷才不遇的跡象，以致於，中途起起伏伏消沉了不少年。

  這中途，唯一稱得上知己，甚至此生僅有朋友的沈家老爺子，給予他很大的幫助，無論是心理上，還是現實中。

  蒼天不負有心人，寧翠山抓住了僅有一次的機會，成功在寧家站穩了腳跟，並且一發不可收拾。

  此後三十年，寧翠山在寧家的地位固若金湯，堪稱鐵板一塊。

  雖說寧翠山是通過自己的鍥而不舍，以及獨一檔的敏覺，成功兌現了自己的才華……

  然而，沈家那位老爺子的幫忙，同樣不容小覷！！！

  於這點，哪怕是寧翠山本尊，也沒辦法抹殺。

  曾經，寧翠山不止一次提及這位摯交好友，也不止一次表示感謝，隻不過……，人總是會變得嗎？

  沈老爺子此生僅有的一場浩劫，寧翠山非但沒有盡到自己作為朋友的義務，事後，竟然有‘不熟’的言論？

  其實，但凡寧翠山關懷一點，強勢一點，他這位老朋友，晚年不至於過的這般身不由己。

  誠然，即便大勢所趨，陸蛟龍沈雕寺上位幾乎板上釘釘覆水難收，可是，以寧翠山的身份和地位，犯得著一聲不吭也就算了，甚至拋出‘不熟’的言論？

  “時隔這麽多年，我還是想問問，你和他，真的不熟？”沈卓舊事重提，再次詢問身邊的寧翠山。

  寧翠山的臉色，略顯尷尬，左右權衡良久，隻能如實回答，“他於我，恩義如山，這輩子都無以回報，豈會不熟。”

  沈卓抬起手，刹那間，寧翠山如臨大敵，身子骨明顯往外麵探了一探，等反應過來，這位老者尷尬的恢複了身姿。

  “做什麽？”沈卓被寧翠山這幅古怪動作逗樂了，他揚起眉梢，故作不解道。

  寧翠山搖搖頭，姑且找了個不是理由的理由，他故作歎氣道，“年紀大了，站不利索了。”

  “哦。”沈卓表示理解，隨之，探出的五指，再次靠近寧翠山，這次，寧翠山隻能保持紋絲不動。

  “你這老家夥，沒事滿口道義恩義，有事就改口不熟了。”

  “本王若是有你這種朋友，估摸著，您的墳頭草應該有兩米了？！”

  五指壓落，就這麽毫不顧忌，輕描淡寫的遊走在寧翠山的腦袋上，然後，輕輕拍了三下，其後，又是三下。

  這一幕，讓寧洋，寧子航，以及一眾寧家高層，幾乎瞳孔炸裂，冥冥之中，仿佛有什麽信仰在崩塌，在粉碎。

  堂堂一族之長，帝京城有名有姓的達官顯貴之一，何至於淪落到這番田地？一大把年紀了，竟然被一個小年輕，敲打腦袋？打了一遍就算了，中途又來一遍？

  “咳咳。”

  寧子航心有不甘，雖然猜到了沈卓的身份，可老父親這般被對待，還是看不下去，於是重重的咳嗽兩聲，意在提醒沈卓，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這麽做，等於將寧翠山，將一整個寧家的顏麵，踩在地上，肆意摩擦！！！

  “咳什麽？嗓子不舒服，還是身體有毛病？”沈卓轉移目標，淡淡的瞥了眼稍遠處的寧子航，明知故問道。

  寧子航被沈卓這麽一擠兌，竟然忘了怎麽應對，除開不斷漲紅的臉蛋，身體還是筆挺的立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