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卓攤開的五指，以一種很緩慢的速度，在牆麵遊動著，動作一停一頓，斷斷續續。

  似乎，害怕自己因為速度太快，以致於，錯失了什麽細節。

  又或者，習慣於慢慢欣賞一件東西？

  其實，牆麵的字體並不多，一眼過去，就看的清清楚楚，哪裏，需要這麽久的時間，去觀摩？

  本名黃忠的老人，明顯看出沈卓的異常。

  他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麽，最終，還是轉過頭來，忙活自己手上的事情。

  小小的店鋪裏，三三兩兩坐著十幾號人，此時，因為沈卓的一番動作，大家均是有一茬沒一茬，調動視線，打量了過來。

  段郎也若有所思，隻是，一時半會想不明白，沈卓為什麽，會對牆麵的字體，產生這麽大的興趣？

  他湊近看了眼，終於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應該算得上熟悉？

  畢竟，過往的那段漫長時間，自家姑姑段穎，沒少提及，都快在他段郎的耳邊，磨出老繭來！！！

  吳青青！！！

  吳懷真的小女兒，曾經在南嶺市人盡皆知，也在這個小城市，渡過自己一生之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的傳奇女子。

  也是自家姑姑的閨蜜，當年，得益於吳青青的照料和幫扶，段穎方才有好的環境，學習生活一點沒拉下。

  至於後麵？

  段郎呶動喉結，雙手不安的來回擺動著，隨之，故意岔開視線，佯裝自己什麽也沒看到。

  他怕沈卓舊事重提，再次聊起自家那位姑姑，站在段郎的立場，段穎不是個東西，基本板上釘釘。

  本質上，段郎也挺厭煩段穎，不願過多的將口舌，浪費在這麽個女人的身上！！！

  “我想聽聽，你印象裏的她？”沈卓背對眾人，緩慢，淡淡的開口。

  黃忠握著湯勺的右手，明顯一滯。

  周遭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估摸著知曉一些內情，刹那間，不少人神情不忍。

  甚至，有和黃忠私交不錯的老人，主動站起來，勸解沈卓陳年過往，別多提了，沒什麽意思。

  “哎。”

  一道歎氣聲，在寂靜無聲的店麵，徐徐回蕩著。

  黃忠默默垂下腦袋，單手解開圍兜，隨之，將湯勺放到一邊，再之後，習慣性摸出老煙，借著燒紅的炭火，點燃……

  一縷煙霧，嫋嫋升起。

  此時的環境，壓抑，並且詭異，無形之中，似乎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籠罩著全場。

  哪怕是沈卓，也察覺到了一絲絲不對勁。

  先前站出來，與沈卓交流的老人，靈機一動，揮揮手，催促黃忠道，“今天開了不少湯麵，要不，回去歇歇？”

  “是是是，一把身子骨了，天天勞累也不是什麽事兒，回去吧。”

  “我等坐這兒聊聊天，等會給你關鋪子。”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勸解黃忠趕緊回去歇歇。

  黃忠抬起頭，默默看了眼最先開腔的老家夥，他叫張毅，一介普通人，一輩子光陰都交代在南嶺市。

  與黃忠熟識多年，有事沒事，就會來坐坐，準時的程度，比天亮打鳴的公雞還要準。

  其實，到了他們這個年紀的人，也沒什麽太大的需求和欲望，就願意找個熟悉的地方，說說話，吹吹牛。

  黃忠的這家麵積不大的老字號，滿足了大家的需求。

  老家夥一輩子未娶，孤孤零零一個人，除了眼前，這幫好友，似乎，人世間，已經沒有家人了？

  張毅搓搓手，還是不願意放棄，於是再次勸解黃忠，沒事回去歇歇。

  其實，他也不明白，沈卓為什麽好端端的，突然問起了黃忠，有關於吳青青這個人的過往……

  不知道是一時興起，還是刻意為之？

  若是前者，隨意糊弄糊弄，也就過去了，若是後者……

  張毅揉揉自己褶皺，且布滿了不少紋路的腦門，倍感心煩意亂。

  “我自家的店麵，什麽時候回去，關你鳥事？是不是管太多了？”黃忠朝張毅翻了個白眼，打趣道。

  張毅愣了愣，他知道黃忠此話，沒有什麽惡意。

  隻不過，被黃忠這麽一擠兌，老家夥還是臉皮尷尬的扯了扯，最終不痛不癢了補了句，“這不關心你嗎？還不領情來著？”

  “嗬嗬。”黃忠報以一縷冷笑。

  這下子，輪到張毅無奈的翻白眼了，他攤攤雙手，表現出一副愛咋滴咋滴，老子懶得開腔的姿態。

  黃忠就近抽了一條泛黃的板凳，沒著急吱聲，而是慢慢悠悠的架起二郎腿，抽了幾口老煙。

  沈卓已經轉過身來，就這麽平靜的，淡淡的看著黃忠。

  黃忠選擇性忽略，沈卓的灼灼視線，似在思索著什麽，煙霧在眼前嫋嫋升起，從未消失過。

  沈卓笑笑，隨之聳動自己的肩膀，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變得柔和一點，“老人家，你可以拒絕。”

  “又不是什麽要緊的大事，不存在什麽難言之隱。”黃忠抬了抬疲倦的眼皮，細聲細語答複道。

  黃忠又問，“你想知道些什麽？”

  “你和這女子，什麽關係？”不等沈卓開腔，黃忠想了想，又問了沈卓一句，並用手指，指了指牆麵上，吳青青三個字。

  沈卓頓了頓，“我可以暫時不回答嗎？”

  眾人為之一愣，任誰也沒想到，沈卓會給出這樣的答複。

  黃忠倒是神態平靜，靠近一點的段郎，則心底無端的悸動一下，莫非，這沈卓，與吳青青有著什麽親密關係？

  難怪……

  這家夥，一提及自家姑姑段穎，就隱隱露出殺氣，而且是毫不避諱的那種！！！

  照理說，自家姑姑段穎和沈卓，此前並沒有什麽接觸，換言之，他們純屬兩個毫無關聯的陌生人，不應該存在過節。

  何至於，於自家姑姑有那麽大的怨氣和怒意？！

  現在看來，段郎似乎摸索出了什麽？

  也隻能是沈卓和吳青青，存在一定程度的親密關係，故而，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為吳青青打抱不平！！！

  一番梳理，算是解答了段郎心中的，部分疑惑。

  黃忠在和沈卓交流了一陣，又一次垂下腦袋，直到手中的老煙，燃燒殆盡，也沒抬起頭。

  張毅等一眾好友，明顯如坐針氈。

  沈卓其實也看出來，這幫和黃忠交情不淺的老友們，並不希望，甚至不喜歡自己，提及有關吳青青的一切？

  似乎，在刻意隱瞞著什麽？

  尤其是張毅的表情，幾次東張西望，幾次強迫自己安定下來。

  可越是這樣，越顯得氣氛詭異。

  許久，黃忠點起第二支煙，默默道，“早些年的時候，我還時不時念叨起，這個小丫頭，後來再也沒提及了。”

  “你知道為什麽嗎？”黃忠詢問張毅。

  張毅有點意外，這老家夥，怎麽問起了自己？

  下意識抓抓腦殼，答複道，“我不曉得。”

  “我老黃，雖然兩耳不聞窗外事，縮在這幾十平的小地方，像個隱世高人一般，可……”黃忠搖搖頭，歎了口氣，自己終歸生活在南嶺。

  哪怕自己不主動去了解，有些東西，也會不知不覺，毫無征兆的，傳入自己的耳中。

  以前的他，確實不知情。

  “你都知道了？是，是，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張毅瞪大眼睛，有點結結巴巴的，看著黃忠。

  黃忠不輕不重的嗯了聲，然後嘀咕著，屬實多此一舉了。

  吳青青這個名字，在南嶺市如此出名，哪怕自己先前並不清楚對方的身份和來曆，隻當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可，突然消失，宛若人間蒸發一般，杳無音信這麽多年。

  一番印證和推斷，差不多，也猜出一二了。

  “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她是吳懷真吳老的女兒，也知道，她在帝京那邊出了事，已經，已經沒了好多好多年。”黃忠歎氣。

  沈卓睫毛顫動，沒有吱聲。

  張毅等人揉了揉自己的臉頰，同樣沒有發表任何的言論。

  他們原本擔心，年事已高的黃忠，在等了這麽多年之後，陡然聽聞，那個俏皮可愛的姑娘，早就沒了……

  會一時接受不了，從而傷了身子骨。

  如今看來？

  這老家夥，不知何時，就知情了。

  隻不過，一邊出於好心，迫不得已故而盡量的隱瞞著，一邊其實早就知道了，沒說透罷了。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究竟是她什麽人了？”黃忠擺擺手，再次將視線，落在沈卓身上。

  沈卓歪了歪腦袋，一字一句沉聲道，“我是她親生兒子。”

  短短六個字，鏗鏘有力。

  下一秒。

  全場嘩然。

  其中又以段郎的動作幅度最大，他瞪著圓鼓鼓的眼珠子，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吳青青的親生兒子，那不是……

  “你，你是陸地蛟龍沈雕寺的後人？”

  “那不是，沈家大公子？龍太子的親生哥哥？”

  刹那間。

  段郎毛孔悚然。

  這，這怎麽可能？不是傳聞，沈家大公子被陸地蛟龍沈雕寺，一並抹除，早已不在人世了嗎？

  蹬蹬蹬！

  段郎連著倒退幾大步，一屁股坐在身後的長凳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這簡直天方夜譚，滑天下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