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1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
作者:一枝軒      更新:2021-04-21 16:34      字數:9927
  吳懷真背負雙手,慢慢悠悠踩著厚厚的積雪,漸行漸遠。

  雖然精神狀態,一日不如一日,到了他這個年紀,也應該服老了。

  但,今天難得心情不錯,故此想出來走走,去燒燒香,拜拜佛!!!

  他一輩子沒什麽其他愛好,偶爾會吃齋誦經,尤其在女兒離世之後,經常誦經,堅持很久了。

  記得,自家小女兒第一次看到雪花的時候,開心的一蹦老高,拉著自己的手,就要往外麵趕。

  那時候。

  她還養了一隻可愛的幼犬,生性古靈精怪的小家夥,抱起幼犬,就給扔進雪堆裏了,一次又一次,樂此不彼。

  當時,吳懷真就坐在附近的秋千上,目光柔和的看著自家小女兒。

  如今,數十年過去,承載了他不少開心回憶的千秋,哪怕鏽跡斑斑,可仍然還在,風稍微大點,就會發出哢哧哢哧的聲音。

  但,當年的小女兒,已經沒了,沒了很多年很多年。

  門口這條道,見證了一代又一代人,從幼年,到童年,再到長大,也見證了不少人,從活著,到死去。

  “老爺,今天雪大,您走慢點。”

  不知不覺,老爺子竟然加快了步伐,管家忍不住提醒。

  吳懷真嘿嘿一笑,並未刻意減緩自己的步伐。

  管家想了想,再次開口了,不過是提及了另外一件事,“老段家今天派人過來了,讓,讓你……”

  猶猶豫豫,似乎在考慮著,要不要如實上報,他害怕自己用詞不當,引起吳懷真心裏不適。

  畢竟,段清風針對吳家,不是一次兩次了。

  念及同在南嶺,抬頭不見低頭見,能忍忍就過去了,雙方撕破臉,一來沒必要,再則,也不利於現如今的吳家。

  吳懷真道,“有什麽說什麽。”

  老段家?吳懷真哪裏不曉得,如今春風得意,家族勢頭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段清風段氏一脈?

  聽聞,段清風那位成就不小,前途無量的孫子,在帝京,又升大官了。

  這次在老家休整一段時間,便去帝京,正式走馬上任。

  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何況,是段清風那種向來就喜歡高調,巴不得所有人來捧他臭腳的主?

  孫子還沒到家,就傳出口風,說什麽自家孫子,不辱門楣,終於功成名就了,也不枉自己悉心教導。

  目的為何?還不是希望,南嶺這些有頭有臉的人物,懂點事,主動來拜訪拜訪他段家?

  名義上稱之為拜訪,暗地裏可以理解成投誠。

  段清風急著上位,意圖拉段氏一脈,成為南嶺市新一代的領頭羊,既然如此,這市裏各方人物的態度,肯定要第一時間摸清。

  這次趁著孫子回家,借此事,探探風頭,一般有眼力勁的人,看看就明白段清風的用心了。

  “老爺……”管家還在猶豫,沒急著開腔。

  雖然外界一直詬病於段清風的為人和品性,但不得不承認,段清風這孫子,也確實有本事。

  否則,也不至於,在國都帝京這樣臥虎藏龍的地方,占據了一席之地。

  往後十年,隻要他這孫子不出什麽原則性問題,資曆一夠,還得再往上爬一爬。

  難怪段清風高興的覺都睡不著,畢竟,培養出這麽出色的一位後人,可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

  “段清風那個吃裏扒外,背信棄義的東西……,老天真是瞎了眼。”管家沒好氣的小聲腹誹著。

  吳懷真笑笑,不以為意。

  他這些年,想開了也釋然了,畢竟很多東西心有餘而力不足,再置氣,就是和自己過不去了。

  既然橫豎都改變不了什麽,不如,嚐試著,用一種比較舒適的心態,好好活下去。

  想必,自家那個自幼懂事乖巧,又無比孝順的小女兒,在天之靈,也欣慰自己,能夠好好照顧自己,好好活著!!!

  “段清風究竟交代了什麽?你細細說來?”吳懷真想起正事,於是提醒管家,言歸正傳。

  管家麵露難色,倒不是刻意隱瞞什麽,實在害怕,自己接下來一番話會影響到老爺子,今天難得的好心情。

  吳懷真提醒,“我沒事,你繼續說。”

  “段清風說,說……,他孫子怎麽著,也是帝京城裏的大人物,老爺身為南嶺市舉足輕重的人物之一。”

  吳懷真好笑,“舉足輕重?”

  “這四個字,從他段清風嘴裏說出,怎麽感覺怪怪的?”

  管家繼續道,“按照段清風的意思,他那孫子英雄出少年,如今又是功成名就,榮耀歸來。”

  “讓你抓緊時間,親自去他段家,見見他孫子。”

  “參考段清風的意思,能夠讓他這位孫子,親自開導開導你,給你訓訓話,指點指點你一二,於你有莫大的好處。”

  一個乳臭未幹的毛小子,揚言要指點自己一二?

  吳懷真起先訝異,不過想想,段家出來的人,擺譜,乃至端架子,低著眼看人,似乎很正常?

  有段清風這種不正的上梁,後輩歪一歪,這才符合常理。

  “這真是小人得誌,不希望他們尊重您這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家,犯得著,這麽不將老爺當一回事嗎?”

  “還要指點老爺一二?嗬嗬!”

  確實有點看不起人。

  嚴格來說,這是奔著羞辱人來的。

  一來要求自己親自登門拜訪,再則,一個乳臭未幹的後輩,何德何能,要騎在他吳懷真的頭上?

  如果記憶不錯,段清風這孫子,應該叫段郎?當年,他還抱過這孩子,一口一個吳爺爺,嘴巴可甜了。

  現在?

  人,果然會變的!

  “老爺,這事作何處理?我怕長時間不回應,段家又有理由,跑過來鬧事了。”管家憂心忡忡道。

  吳懷真背負著雙手,神色平淡,他這些年,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

  類似段清風這種貨色,以前又不是沒遇到過?無外乎,段清風表現的更為極端,更為令人不齒罷了。

  現如今,孫子又功成名就,榮歸故裏,段清風想顯擺顯擺,倒也人之常情。

  “老爺?”管家麵露難色。

  吳懷真擺手,“不用搭理。”

  他這些年,是想開,故此不想與人爭辯,計較什麽。

  還真不算怕什麽,或者畏懼什麽。

  段清風在他眼裏,充其量隻是個小醜,哪怕有朝一日,段清風騎到了自己頭上,又能如何?

  走了一段路。

  行人終於慢慢多了起來。

  不少都認識老爺子,瞧著了吳懷真老爺子,主動點點頭。

  吳懷真一一還禮,嘴上掛著淺淺的笑容。

  正後方,一輛黑色商務車,緩慢的跟著。

  再往前八百米,是南嶺市唯一一座寺廟,大河寺。

  因為寺廟地處市中心,加上是本市有且僅有的唯一一座,故此,每天往來燒香拜佛的人,非常的多。

  這個點,都差不多人滿為患了。

  吳懷真攜帶著管家,慢慢悠悠擠進寺裏的大雄寶殿,周邊香火纏繞,鍾鳴聲於耳畔,經久不息。

  黑色商務車在附近停靠,熄火。

  曹姓男子迅速下車,並未第一時間去拉後車廂的門,而是去了後備箱。

  一陣手腳迅速,搬來一張輪椅,推到車廂近前。

  這之後,再來開門。

  “慢點。”曹姓男子嘀咕,伸手搭住年輕男人的手臂,就這麽一點一點,緩慢的將男人攙扶下來。

  年輕男人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以前不適應,甚至排斥,厭惡,後來,逐漸釋然了。

  “走吧。”

  全名曹英的男子,點點頭,雙手推動著輪椅,進入大河寺。

  吳懷真已經捧著一束點燃的香,虔心拜佛,管家雙手攏進袖子,等在一邊。

  突然間。

  周遭傳來一陣陣淩亂的腳步聲,吳懷真雖然沒回頭,但清晰感覺到,身邊前來拜佛的香客,悉數作鳥獸散。

  一刹那。

  人聲鼎沸,香客陸續不斷的大雄寶殿,僅僅剩下自己和管家。

  管家起先疑惑,待回頭看了兩眼門外,神情突然繃直了,他張張嘴,想要說著什麽,最終沒吱聲。

  一位國字臉,濃眉大眼的青年,雙手附後,站在大雄寶殿門外,抬頭觀望。

  眼神很犀利,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也很出眾。

  果真在帝京成了人物,這一身養練的氣質,凡夫俗子,一輩子都追趕不上。

  也難怪段清風這段時間,那麽高興,那麽上竄下跳,這個孫子,為段清風那個老狐狸,長臉不少。

  段郎!

  管家記得這張臉,在段郎還沒離開南嶺之前,就多有接觸,以往,老爺子不止一次抱過這位姓段的青年人。

  “老爺。”管家回頭喚了一聲,神情複雜。

  這真的怕什麽來什麽?前麵剛提及段家這位後起之秀,這會兒,雙方竟然在一處地方,碰頭了?

  “小少爺,裏麵尚有閑雜人等,我這就給你驅逐出來,哼,也不看看自己現在什麽德行,竟然還占著茅坑不拉屎?!”

  段郎身後的仆從,不屑的嘀咕著,餘光打量過去,吳懷真身姿板正,麵朝大佛,紋絲不動。

  段郎咧嘴淺笑,語氣不陰不陽,“對待老人家,要尊重,別胡鬧生事。”

  “點香。”

  一秒之後。

  段郎手捧一束九根香,邁步進入大雄寶殿。

  然而,與吳懷真並肩而立。

  吳懷真麵朝大佛,眼睛微閉,中途既沒有因為段郎的突然趕到,而受到打擾,也沒主動交流的意思。

  “小時候,我在這裏發過誓,有朝一日我出人頭地了,必來還願!”

  “哈哈,如願以償,不錯不錯。”

  段郎故意放大聲音,似在引起吳懷真的注意。

  豈料,吳懷真依舊平平淡淡,竟然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這老家夥,心性還真是堅若磐石?

  段郎心裏嘀咕著,最終忍不住,開腔了,“吳老爺子,最近身體可安好?多年不見,你還是一點沒變啊!”

  吳懷真懶得搭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我家小少爺問你話,你是啞巴了,還是聾子了?還不速速答複!”仆從橫眉冷豎,跟著嚷嚷道。

  段郎兀自想了想,話鋒一轉,嘿嘿笑道,“吳老爺子,這是給自己死去的小女兒,祈福?”

  吳懷真睫毛顫動。

  原來,這老家夥,心態還沒強大到無堅不摧?

  小女兒吳青青的死,還是在眼前這位老骨頭的心裏,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

  “一個放|蕩女,本來就死不足惜,何況,還差點讓你一整個吳家蒙羞,老爺子何至於放不下?”

  “我若是吳家掌事的,早就將這種不守婦道的女人,革除祖籍了,嗬嗬。”

  吳懷真的管家怒了,這叫什麽話?

  這裏是佛門淨地,哪裏容得胡言亂語?

  “姓段的,奉勸你嘴巴積點德,我家青青小姐哪怕過世了,也不是你可以肆意褻瀆的!!!”

  段郎不以為意,目光始終注視著老爺子吳懷真的側臉。

  吳懷真緩緩睜開眼睛,然後轉過滿頭白發的腦袋,靜默的看了段郎一眼,僅僅一眼,全程沉默。

  段郎的心,沒來由的咯噔一聲,不過很快平靜下來。

  一個充其量沒了獠牙的病虎,現在給自己提鞋的資格都沒有,他憑啥畏懼?又有什麽理由害怕?

  “嗬嗬。”段郎冷笑,容顏不屑。

  吳懷真好奇,“你從哪裏知道,我家青青不守婦|道?”

  “大家都這麽說。”段郎輕哼,表情隨意的攤開了雙手。

  即便這麽多年過去,南嶺市,凡是講點良心的人,都知道自家這小女兒死的冤,生前的夫家更是毫無人性。

  唯有段清風一脈,以及小部分本地大戶,惡意摸黑自家青青,一次又一次,總是樂此不彼,喜歡上躥下跳。

  如今老的不盡興,小的也竄出來,在自己的傷口上撒鹽了?

  吳懷真深深看了段郎一眼,眸光冷漠無情。

  越是這樣的眼神,越讓段郎有一股壓迫感,一股如影隨形的壓迫感。

  段郎果斷岔開話題,說道,“這兩天,我準備開家宴,你收拾收拾,別一天到晚都是可憐巴巴的模樣,收拾好了,記得登門拜訪。”

  “我這人性格方麵很極端,不願意打交道的人,這輩子都別指望,跨過我段家的門檻。”

  “相反,我願意接觸的人,會給他機會。”

  換言之,他段郎是在主動給吳懷真機會,但凡後者懂點事,清楚審時度勢,段家不會輕|薄吳家。

  這於吳懷真而言,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同樣是他段郎,主動施舍給吳懷真的,後者若是不領情,那真的算咎由自取了。

  “我若不去?”吳懷真反問。

  段郎身後的仆從,又冷不丁哼聲,“給你機會,你還打算不要?你吳家,現在最多算三流家族。”

  “哪來的臉,繼續挺直腰杆做人?也不嫌害臊?”

  “我段家給你麵子,你就老老實實收著,小少爺可不是什麽菩薩,錯過了這次機會,你等著後悔到哭吧。”

  小人得誌之後,能有多猖狂?大概就是段郎,此時此刻的模樣吧?

  當年,段清風在吳家門口求了三天三夜,若不是老爺子提攜了一把,段家何至於到現在這等規模?

  不求你感恩戴德,至少,可以做到不落井下石吧?

  然而,上至段清風,下到孫子段郎,一路貨色一丘之貉,全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白眼狼,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吳懷真!”段郎瞧著老爺子沒動靜,故此喚了一聲。

  吳懷真再次麵朝大佛,不予理睬。

  “別給臉不要臉。”段郎沉聲。

  哼。

  最終,段郎一甩右手,轉身踏出大雄寶殿。

  “老爺,你沒事吧?”管家擔心老爺子受氣,以致於氣血攻心,連忙跑過去,攙扶住吳懷真。

  “沒事。”吳懷真嘀咕。

  隨之,在管家的攙扶下,坐到了一邊的蒲團上,短暫休息。

  他抬起腦袋,望著頭頂的大佛,心想,這世道,真的蒼天無眼?

  小女兒吳青青含冤含恨離世多年,竟依舊遭著外人的惡意詆毀,這幫人,怎麽就沒有報應?

  這邊段郎匆匆離開。

  行至階梯處,一貫喜歡高高抬著眉眼的段郎,遇到了一位坐著輪椅的年輕人,容貌出眾,氣質……,更是無與倫比?

  兩者一坐一站,似心有所感。

  段郎輕描淡寫瞥了輪椅男子一眼,後者同樣餘光掠過,隨之,二人擦肩而過,中途,沒有任何多餘的交流。

  “奇怪。”段郎嘀咕,雖然是素未謀麵的陌生人,可,剛才眼神接觸的一刹,段郎感覺到了深深的不適感。

  仆從好奇,“怎麽了?”

  “沒事。”段郎擺手,一眾家人跟著他,漸行漸遠。

  曹英低頭,推著輪椅。

  本尊正是沈卓的他,詢問曹英,“裏麵的對話,你都聽清了?”

  “一清二楚,這個姓段的年輕人,真是口無遮攔。”曹英腹誹,小人得誌他見得多了,這姓段的更是過分。

  沈卓又問了一句,“知道老爺子的小女兒,叫什麽名字嗎?”

  曹英搖搖頭,哪怕心裏已經預感到了什麽。

  “姓吳,名青青。”沈卓呢喃自語,然後垂下腦袋,補充道,“她是我母親!!!”

  曹英驀然抬頭,看著下山方向,段郎漸行漸遠的背影,瞳孔深處泛起一縷驚世駭俗的殺氣。

  沈卓擺手,“不著急。”

  大雄寶殿內。

  吳懷真右手握拳,貼著自己的胸口,左手撐住膝蓋,正在小聲的呼著氣,管家拿出一塊方巾,不斷擦拭老爺子的額頭。

  段郎剛才一番大逆不道的話,還是讓吳懷真受到了不小的心理衝擊,這會兒,正難受的緊。

  好在身子骨不算太差,一兩分鍾之後,漸漸恢複了狀態。

  “老爺?”管家憂心忡忡。

  “沒什麽大礙,回去吧。”吳懷真擺手,正要起身。

  門口處,一位年輕人,坐著輪椅,緩緩進了殿堂。

  陽光正好打在他的身上。

  眉目如刀,風姿綽約,哪怕安安靜靜坐在輪椅上,可那股似乎與生俱來的出眾氣質,還是讓他顯得出類拔萃!!!

  吳懷真一眼過去,定在那兒。

  年輕男子中途回過頭來,衝著老爺子,點了點腦袋,並帶著善意的笑容。

  似曾相識?

  一晃神的功夫,吳懷真的腦海裏,閃現出這樣的字詞,他下意識眯起眼睛,再次,仔細的打量著沈卓的容貌。

  這是一個出眾的,但在他眼裏,還是非常陌生的年輕男子。

  隻不過,內心深處惶惶然,產生了點奇怪的感覺,而且非常明顯,這個年輕男子,竟讓他感到親切?!

  因為腿腳不便,曹英代為點香,沈卓拿*燃的香,雙手抬起。

  舉頭三尺有神明!

  他這一生,既不信命,也不相信什麽鬼怪神靈,但類似於民間這種仰慕的大佛,還是保持著該有的尊重。

  吳懷真默不作聲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先前情緒不穩,這會兒,經過休息,總算是緩過神來。

  沈卓示意曹英將香放進香爐,自己則靠著輪椅,目光躍起,靜靜凝望著這座高約五米的人間大佛。

  吳懷真時不時捶著胸口,希望以此,讓自己的呼吸更為順暢一點,舒服一點。

  因為抬著手臂,右手腕位置完全暴露了出來,那裏掛著一串手鏈,年份應該很久遠了,略顯陳舊。

  而且,並非什麽市麵上,經過精雕玉琢的稀罕物,反倒偏向於手工,一條紅繩也不知道佩戴了多少年,周邊都起了毛。

  沈卓的餘光,看了兩眼,心中頓為觸動。

  他記憶裏,關乎外公的印象,並不深,畢竟那會兒,一個在南嶺市,一個遠在千裏之外的南嶺,相距甚遠。

  若非什麽重要的節日,爺孫兩極少見麵。

  唯一有印象的是,那年夏天,母親帶著自己來了一趟南嶺市,前後住了小半個月。

  老人家非常喜歡自己,有事沒事捎上自己,要麽出門遛彎,要麽給自己做一些好玩的小玩具。

  吳懷真的手藝,非常精巧。

  那年,沈卓在外公吳懷真身邊學了不少手工活,無奈太年幼,做出來的東西,真叫一個四不像。

  臨走之前,拿著母親給的壓歲錢,去便利店買了根紅繩,然後穿了一串手鏈,勉強當做送給外公的禮物。

  一開始還擔心老爺子不喜歡,後麵發現,老爺子愛不釋手。

  再之後,與外公雖然保持著聯係,但見麵,真的難上加難。

  “吳老爺子,身體安好?”沈卓示意曹英移動輪椅,終於轉到了吳懷真這邊。

  吳懷真放緩動作,詫異的看著容貌出眾的沈卓,他越看,越有股親切感,“你認識老夫?”

  “吳老爺子在南嶺,德高望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豈會沒有耳聞?”沈卓笑笑,斯文得體。

  吳懷真點頭,這倒是實話。

  “你……,外鄉人?”吳懷真詢問。

  沈卓點頭,隨便找了個理由應付了過去,“聽聞南嶺這一代,適合打獵,故此想來嚐試嚐試。”

  吳懷真下意識的移動視線,落在沈卓彎曲的雙腿之上。

  想起這樣的動作,不禮貌,連忙別開視線。

  “南嶺市確實打獵者眾多,尤其年尾年初交際,是外鄉人大批量,湧入的階段。”老爺子若不是考慮自己年紀大了,也想進山打打獵,采采風。

  沈卓岔開話題,看了看吳懷真的手腕,明知故問道,“這是?”

  吳懷真訝異,他手腕上這串手鏈,隻是個紀念品,既沒什麽超高的價值,也不引人注目,怎麽好端端問起這個?

  “有特殊意義?”沈卓笑問。

  吳懷真默默的點動著腦袋,眼睛裏流露出一絲絲懷戀,“是外孫送給我的,戴了好多年。”

  “原來如此。”

  先前,沈卓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不斷武斷的確定,現在一番確認,果真是自己當年,親手編出來,送給外公的禮物,也是唯一的禮物。

  老爺子不舍得丟,更不舍得隨意放置,所以,隔三差五,會拿出來戴一戴,也親自清洗,整理過。

  否則這麽多年,繩子早該斷裂了。

  沈卓靜靜的注視著吳懷真,他之於自家外公,印象太淺,何況出事之後,再也沒機會見過。

  久而久之,後者的音容笑貌,於自己的腦海裏,隻有隱約的輪廓。

  沈卓從輕柔毛毯裏,抽出雙手,似乎在猶豫著什麽?

  吳懷真並不見外,畢竟感覺騙不了人,他對沈卓的第一眼印象,非常舒服,故此樂意交流。

  “有事直說。”吳懷真語氣爽朗道。

  既然吳懷真老爺子話到了這個份上,沈卓也不會客氣,“初來乍到,在這南嶺也沒什麽朋友……”

  “久聞吳老爺子大名鼎鼎,是南嶺市獨一無二的德高望重之輩,晚輩可否,借宿一段時日?”

  借宿?吳懷真還以為沈卓有什麽難言之隱,故此尋求自己的幫忙,原來隻是想要借宿一段時間?

  吳家雖然不如鼎盛時期,但家庭基礎還在那兒,容納幾個客人,借宿一段時日,還真不算什麽問題?

  再者,他看沈卓麵善,不似什麽虛偽之徒,有客人作伴,指不定吳懷真還能和沈卓,有機會,多交流交流。

  吳懷真打趣道,“借宿可以,但我這老頭子一貫話多……”

  “老爺子棋藝如何?”沈卓笑問。

  吳懷真眼睛一亮,這是碰上了同道中人,“略懂一二。”

  “那就這麽愉快的約定了,我明日登門。”

  吳懷真還想和沈卓多絮叨絮叨,豈料,沈卓示意曹英轉身,與他道了句告辭,便果斷離開了。

  吳懷真意猶未盡,但想著,這小家夥明天就來了,也不急於一時。

  “老爺,這個年輕人不簡單呐。”管家湊近,小聲嘀咕著。

  吳懷真好奇,“哦?你也感覺到了。”

  “那可不。”管家使勁點動著自己的腦袋,自賣自誇道,“畢竟跟老爺共事多年,這點眼力勁,還是有的。”

  “不過……”

  “段家這幾天上躥下跳,隻怕,哪天又來找咱們的麻煩,屆時,影響了這位年輕人休息,就有失禮貌了。”

  吳懷真擠眉弄眼道,反問了一句,“剛不是說,這年輕人,不簡單嗎?”

  管家眼睛一亮,似乎從吳懷真的話裏,琢磨出了什麽不一樣的味道?這是準備借力打力,或者借刀殺人?

  “高,實在是高。”管家眯起眼,衝老爺子豎起了大拇指。

  吳懷真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你真以為,他是來借宿的?”

  一輩子風裏來雨裏去,吳懷真什麽世麵沒見過?這突然冒出來的年輕人,哪裏是奔著打獵來的?

  這是衝著他吳懷真來的,雖然不知道具體目的,但目前至少可以確定的是,來者是善客!!!

  下山路上。

  曹英推著輪椅,隻字不言。

  反而是沈卓主動開腔了,他吩咐道,“查一下段家的底細。”

  “好的。”曹英點頭。

  短短三分鍾過去,曹英便查到了段家的一切底細。

  現任家主段清風,曾受恩於吳懷真,是靠著老爺子,一步一步崛起,從而走到了現如今的地位。

  段清風最得意的孫子段郎,帝京某掛靠國字頭單位的小文員?

  “文員?”沈卓訝異,他剛才和段郎擦肩而過,雖然接觸不多,可從對方的口中,約莫可以判斷出,這個人如今功成名就,前途無量。

  怎麽,隻是個小文員?

  這算哪門子的功成名就?

  如果沈卓沒理解錯,文員,是清水衙門,閑職裏的閑職。

  “小地方出來的人,隨便糊弄糊弄虛張聲勢就行了,反正大家也不會跑去帝京查個底朝天。”曹英聳動肩膀,語氣嘲諷道。

  於這一點,倒是讓沈卓略感意外。

  帝京是國之大都,能在那裏站穩腳跟,確實不容易,但相對的,在地方上舉足輕重的大員,到了帝京,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換言之,段家段郎,現如今在帝京的職位,連微不足道都算不上……

  “有點意思。”沈卓感慨,一個在帝京,沒名沒姓的文員,跑回家鄉耀武揚威不說,還一本正經的要大開家宴?

  讓本土所有的人物,都去段家拜訪拜訪,他這位青年才幹,還大言不慚,讓吳懷真也去參加。

  段家這位段郎,意欲指點老爺子吳懷真一二。

  站在段郎的角度,這是施舍給吳懷真,千載難逢的機會,希望後者能懂點事,乖乖聽話。

  “吹牛的人我見得多了,吹到這麽離譜的份上,我還是第一次見,稀奇。”曹英止不住嘀咕道。

  話鋒一轉,他繼續道,“段家這些年,都在針對吳老爺子,關乎……,他小女兒的過世,也頗有微詞。”

  曹英擔心沈卓情緒激動,故此,沒有細說。

  畢竟,吳老爺子的小女兒,正是沈卓的生母,也是陸蛟龍沈雕寺的前妻!

  一個往日無仇近日無冤的外人,一而再再而三詆毀一個,不曾得罪過他們,且早早離世的可憐人,這……

  曹英了解沈卓的脾氣,不被他碰到還好,現如今,初來乍到南嶺市,就遇見這麽一家子奇葩。

  而且動輒侮辱自己過世的母親,以此來刺激吳懷真老爺子,大概率……,段家要在南嶺市除名了!!!

  “要不,我現在就抓過來?”曹英提議。

  沈卓搖頭,“暫時不著急。”

  “既然來都來了,不著急這一時半刻,除開段家,應該還有其他人,慢慢來。”

  山下。

  阿刁正等在車邊,手裏還別著一張名片,於兩指間,不斷的翻滾,嘴角掛起一縷嘲諷和不屑。

  “有情況?”曹英詢問。

  阿刁點頭,漫不經心道,“遇到個年輕公子,說自己是什麽帝京大人物,需要的話,可以聯係他。”

  這是看上了阿刁的美色?

  曹英和沈卓麵麵相覷,因為阿刁的絕美容貌,惹來不少懷揣非分之想的人,已經不止一次了。

  不過,今天有點巧合。

  “姓段?”曹英嘴角藏笑。

  阿刁將名片擲飛,“你怎麽知道?”

  “畢竟自詡為來自帝京的大人物,咱這些凡夫俗子,怎麽能充耳不聞?段郎,段大人嘛。”

  阿刁衝曹英翻了個白眼,轉身取代曹英,“我來推。”

  這一邊。

  老爺子吳懷真,帶著管家,慢慢悠悠的下山。

  今天,心情確實不錯,光是從吳懷真的臉上,就能看出一二,麵色紅潤,精神頭也比往日好了太多太多。

  管家看著高興,“回去得趕緊吩咐下人,煲點湯給老爺補補。”

  “您這段時間,都不怎麽注意飲食。”

  吳懷真剛欲開腔,管家已經將話說死了,“我看得出來,老爺今天心情好,這心情好了,肯定胃口好。”

  “您別說了,我懂,我都懂,一碗不夠,我給你再備兩碗。”

  吳懷真,“……”

  黑色商務車從大路離開,按照沈卓的計劃,要明日,再來老爺子家,今天隨意安排對付一晚上。

  吳懷真則沿著小路,雙手依舊附後,踱步回家,距離其實不遠,畢竟大河寺就在鬧市中心。

  另一邊的段郎,段清風,爺孫兩包括一眾族人,正在謀劃著,段氏有史以來,第一次隆重準備的家宴。

  人逢喜事精神爽,段清風的心情也不錯,非常不錯。

  若非自個兒文化有限,這悠閑的時光裏,真想對著頭頂的青天白日,搖頭晃腦,吟詩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