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著他。

  一步一步踩出腳印，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家？

  那隻是董漢山的家，雖然董漢山攜帶妻子夏冬蘭，已經去了北係，但，終歸不屬於他沈卓的家。

  去師父那裏？

  老怪物這個人一輩子喜歡閑雲野鶴，飄忽不定，今天這裏住一陣，不久又要挪窩，一年到頭，足跡涉及的地方太多太多。

  也就最近兩年，老怪物意識到自己年紀太大了，故此，於一處無人問津的深山裏，定居了下來。

  同樣不是他沈卓的家！

  那，究竟要去哪？

  這一刻的她，很想帶著沈卓徹底離開，很想很想。

  去一個沒有爾虞我詐，沒有名利紛爭，也沒有勾心鬥角的地方。

  安安靜靜的過日子，每天遊遊山，看看水，興許會無聊，或者孤單，可至少過的順心如意。

  然而，小師弟不喜歡，也不願意離開。

  多年下來，他在山下有著太多太多的羈絆，與未競之事，還有幾十萬袍澤，等著他脫離危險。

  這麽一走了之，多多少少有點不負責任。

  再者，小師弟一輩子好強，好麵，不喜歡也不願意弱於任何人，這麽狼狽不堪的走了，他肯定很不甘心！！！

  哢哧哢哧！

  風雪很大，落腳之後，一陣清脆的聲音，於耳畔，聲聲不絕。

  最終，她背著他，踏上往返董漢山小院的路。

  曹英正雙手環抱，仰頭看著半空落下來的墜雪。

  阿刁心情煩躁的走來走去，老爺子夏尊，則抽來一張板凳，坐在院子裏，有一句每一句，試圖和阿刁搭上話。

  不多時。

  一對爺孫推開了院子裏的門。

  老的約莫七八十歲，白發蒼蒼，駝背，瞎了一隻眼，手裏拎著一不知道跟了自己，多少年的陳舊二胡。

  小的是一位姑娘，紮雙馬尾，手裏捧著一隻鑼，看樣子跟著老駝背，大概率飽一頓饑一頓，故此營養不怎麽跟得上，發色略顯枯黃！

  一老一少，推開門之後，東張西望。

  “來了？”曹英率先開腔，眉毛隨之上揚，似乎等待了許久，懸而未定的事情，終於落了下來。

  阿刁好奇的看向曹英。

  曹英沒解釋。

  這還是前不久沈卓交代給自己的任務，讓他盡量找找，鄧州有沒有擅長奏曲，又湊巧是杭城的手藝人。

  兜兜轉轉好幾天，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

  隻是，這麽大的雪，曹英還以為老人家不願意上門，畢竟，出行都是難題了，老駝背這麽大年紀，不願意也情有可原。

  “總算來了。”曹英連忙倒了兩杯熱開水。

  老的一聲不吭，埋著腦袋，便喝地一幹二淨，順手抹幹嘴，靜靜等待在一邊。

  小的捧在手心，熱了一會兒十指，然後衝曹英道謝，“謝謝叔叔。”

  曹英伸手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麵露一縷笑色，語氣隨和，“大冷天的，多喝點，暖暖身子。”

  隨之，抬起頭，眉梢止不住的簇成一條線，也不知道今天究竟怎麽回事，總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

  與其說是心不在焉，不如心神不靈來的更為準確。

  風雪越來越大。

  曹英調整好心態，示意老駝背和小丫頭進屋等待。

  “爺爺，今天天氣好奇怪，我冷。”小丫頭縮在老駝背身邊，小聲的嘀咕了一句。

  曹英，阿刁，哪怕是神神叨叨，看起來什麽都不放在心上的夏尊，也察覺到了一絲絲異樣。

  砰！

  許久。

  院子門猛烈打開，力度又大又響，不似人為推開，反倒像風力狠狠的灌開，眾人躍起視線，看向門口位置。

  她背著沈卓，茫然又無助的站在門口，風雪自背後魚貫而出，這一刻的她，身形狼狽，滿臉蒼白。

  沈卓伏在她的背上，雙手垂落，任由風雪在身後倏倏作響，半天沒有一絲動靜，無聲無息，安靜的讓人心驚肉跳，惴惴不安！！！

  “少卿……”

  “大哥！”

  阿刁，曹英幾乎是同一時間，邁動沉重的步伐，衝到了她和沈卓跟前。

  夏尊雙手攏進袖子，默默的起身，一輩子神神叨叨，瘋瘋癲癲的老家夥，眉頭緊鎖，隨之，長長的歎氣聲，自口腔裏發出。

  無奈！

  可悲！

  也讓人心生憐惜！

  相較於席卷鄧州，懷中，乃至杭城，帝京的這場回春雪，北部大疆域的雪花，方才人間最盛。

  一路舟車勞頓，風塵仆仆，終於平安抵達北係的董漢山，已經著手進入工作階段。

  不出意外，未來的北係，將是他董漢山一個人說了算。

  一夜之間，步入權利巔峰，換做任何人，都應該高興萬分？

  但，此時此刻的董漢山，不單單沒有半點高興之色，甚至憂心忡忡。

  他裹著一件裘皮大衣，站在大雪域之巔，目光微微揚起，就這麽平靜的，默不作聲的盯著，立在百米外的旗杆。

  北係大旗，迎風鼓動，發出獵獵作響的聲音。

  一別多年，這裏還是原來的模樣，長長的繩索，高高的旗杆，以及茫茫人間一片白，目光所到之處，風景依舊壯美。

  隻是……

  “你在想什麽？”夏冬蘭默默站到董漢山身邊，因為體質偏弱，這趟走來，廢了不少力氣。

  她站在董漢山身後，借助丈夫寬碩的身體，為自己抵禦撲麵而來的風雪。

  “有點心神不寧。”董漢山呢喃了一句，目光依舊盯著，那麵承載了北係無數榮耀的鐵血旗幟。

  “外麵太冷，回去吧。”

  念及夏冬蘭身體不好，不能長時間逗留戶外，於是小聲提醒了句，準備帶著妻子，原路返回。

  驀然轉身。

  哢哧！

  一道清脆的聲音，自耳畔響起。

  董漢山回眸，隻是一眼，獨獨這一眼，這位青壯年，突然身體顫抖，一股涼意*四肢百骸。

  數十年來，風采依舊不減曾經的北係大旗。

  突然斷了。

  斷了！！！

  旗幟迎麵而去，越飄越遠，似要逃離這人間。

  “別死，千萬別死。”董漢山身在北方，仰頭南望，兩行血淚，滾滾墜落。

  這一刻，這一幕，是不是真的在預示著，病入膏肓的他，已經回天乏術了？

  一代北天王。

  終是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