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人間。

  江洋湖海，天地山嶽一片白。

  懷中，鄧州，南嶺，帝京，杭城，相繼迎雪。

  這場突如其來的茫茫大雪，於這個時代活著的小字輩而言，屬實罕見，畢竟頭一回親眼見到。

  之於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而言，同樣驚奇不已，畢竟，回春雪以往隻在古籍看過，市井傳聞聽過，卻從未親身經曆。

  以致於多年來，總覺得回春雪是個傳說！

  如今，這場名副其實的回春雪，開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席卷天地，波及的城市，為幾十年之最。

  沈卓與曹英，阿刁一番交涉之後，作為前者，最值得信賴的兩個心腹之一，竟然徹底茫然了。

  沒人願意做這個選擇，也沒人敢做這樣的選擇。

  畢竟，一來沈卓的身份太顯赫，牽連諸多，若是倉促選擇，中途出了什麽茬子，誰也承擔不了這等嚴重後果。

  再則，風險實在太大，治與不治，都承擔了百分之五十的風險！！！

  而，這百分之五十的風險，無論傾斜向哪一方，都注定是無法承受的！！！

  “砰。”

  大概是心裏太憋屈，又或者，實在覺得無處發泄，脾氣已經有點控製不住了。

  向來有禮有節，性格固然冷冰冰，但大體方麵沒什麽問題的阿刁，猛然一腳，將跟前的小馬紮，踢飛出去。

  為了表達自己的不滿，下腳的力度可不輕，恨不得，一腳將全程無辜的小馬紮踢得四分五裂！！！

  中途看向沈卓的眼神，要多哀怨，就有多哀怨，沈卓幸災樂禍的同時，也提醒道，“不要搞破壞，這樣不禮貌。”

  “哼。”阿刁嗬斥，憋了一肚子的話，最終也隻是道出了兩個字，“無恥！”

  沈卓談何不明白？無外乎氣憤自己，關鍵時刻做甩手掌櫃，將這麽重要的問題，拋給他們來抉擇。

  明知道他們不敢擅做主張，還來這套，這不成心給他們兩添堵嗎？

  “懶得搭理你。”阿刁氣呼呼的將雙手塞進袖子，踱起沉重的步伐，從沈卓的身邊，擦肩而過。

  沈卓好奇，“去哪？”

  “要你管？”阿刁咬牙切齒，心裏已經決定，今天要和沈卓冷戰，不到二十四小時決不罷休，隻是臨近出門，還是補充了一句，“去散散心。”

  “早點回來。”沈卓點頭。

  阿刁一腳邁出門，頭都不回，直接紮進茫茫大雪。

  曹英聳動肩膀，靜靜的看著沈卓，阿刁已走，唯一能和沈卓搭話的僅有曹英，隔壁的老爺子夏尊，正睡得香，呼嚕聲時不時傳出來。

  沈卓好奇，“你是不是也準備出去散心？”

  “我才沒那麽空。”曹英嘀咕了兩句，想了想，跟著改*度，語氣略顯埋怨，“我去睡覺！”

  沈卓表示無奈，這兩個憨憨，看樣子是打定主意不搭理自己了，這樣也好，自己一個人獨處，還能安靜安靜，省得被打擾！

  短短幾個小時大雪，便將鄧州徹底覆蓋，一腳下去，會露出深深的印記，踩在上麵哢哧哢哧作響。

  人影不多的鄧州大街，阿刁雙手插袋，心情煩躁，高高撅起的嘴唇，代表著小阿刁姑娘，正在生悶氣。

  時不時會有小孩，捏著雪球，互相追著奔跑，嘴裏伴著咯咯淺笑，如銀鈴般，在耳邊一閃而逝。

  阿刁眯起眼，無奈的歎了口氣。

  已經過了玩鬧年紀的阿刁，現在突然看見，這群無憂無慮，肆意玩耍的小孩們，突然覺得，長大真的是一件糟心的事情。

  如果沒有長大？

  該多好？

  倘若，時間能一直停留在那個階段，沈卓還在教自己寫字，教自己本領，教自己做人的道理，等等。

  偶爾累了倦了不想學習了，一貫好脾氣像個老好人的沈卓，同樣會帶著自己，出門走走，看看。

  大雪域環境惡劣，吃的玩的，永遠沒有南方都市多。

  但，卻能讓阿刁，這輩子都忘不了。

  也許是，那時候的她，和沈卓，一個無憂無慮，一個意氣風發，都在彼此最好的年齡階段，故此這些經曆，過於難忘。

  以致於，雖然回到了花花都市，也看到，感受到了，大城市的多姿多彩，竟始終沒辦法讓阿刁提起精神來！

  如果……

  如果沒有回來，就不會存在這麽多紛紛擾擾，爾虞我詐，為權為利為名鬥個你死我活，也不會弄成現在這種局勢。

  可惜，時光總是無情，也容不得半點商量，不知不覺推著你往前走，往前走，即便無路可走！

  “哎。”

  阿刁雙手插袋，再次歎了一口氣，她想起，很久很久之前，沈卓說過的一句話。

  那時候她不懂，也不明白，沈卓為什麽會說那樣的話，現在……

  似乎，重新有了一番新的感悟。

  沈卓說，一位名|將的最終歸宿，永遠都是死在沙場，這是最好的，也是最完美的結局，哪怕悲壯！！！

  戎馬數載，在戰場生生死死經曆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竟然要經曆這些？！

  阿刁不懂人性，也不懂什麽立場，她隻是覺得，有些人惡心，非常惡心，打著冠冕堂皇故作正義的理由，追根究底，還是為了各自的利益！

  於這點，她覺得，自家主子做的就很不錯，要什麽，就爭，殺你，就絕不手軟！

  需要什麽狗|屁的理由？

  阿刁緩緩抬起頭，望著略顯空空蕩蕩的街道，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麽，又要去什麽地方。

  就這麽漫無目的的走著，走著。

  走的久了，本以為自己離董漢山的院子很遠很遠，一琢磨，才發現，自己還在原地打轉，距離董漢山的院子，始終很近。

  她在思考，天氣這麽冷，要不回去吧？

  轉念一想，下定決心了要與沈卓冷戰二十四小時，這才半個小時不到，就屁顛屁顛跑回去，該多丟臉啊？

  “我才不要那麽沒骨氣。”

  阿刁嘟嘴，因為冷空氣渲染，兩側臉蛋，竟然開始微微泛著紅，像是塗抹了妝容，冷冰冰裏帶著點可愛。

  她第三次抬頭。

  遠方，不知何時出現一道奇怪的男人影子，身材高大，肩膀壯碩，宛若一座山嶽橫移過來。

  一隻手前後搖擺，隨著落地的步伐，呈現一定的幅度，餘下的一隻手，竟高高的舉著一件東西。

  阿刁的眼神，一貫很好。

  她其實很快就確定了，那是一口大鍾，足有三人環抱那麽粗，至少大幾百，上千斤，甚至不止。

  鍾，並不罕見，算那種最普通的鍾鼎。

  但被一個成年人，這麽高高的舉著，就顯得很奇怪，非常奇怪了。

  阿刁輕輕吸了一口氣，有殺氣！！！

  非常濃烈的殺氣，從四麵八方，圍繞而來，以董漢山那座小院為中心，方圓幾十米，徹底被籠罩住！

  這是一位中年男人，穿著普通，留八字胡，一雙眉目有股凶神惡煞的味道，看似走的很急忙，落腳竟很輕。

  手持千斤巨鼎，腳步落地，居然沒有留下一丁點痕跡。

  他像是，從遠方，一路飄過來，然後，慢慢的緩緩的，飄到了阿刁跟前！

  阿刁雙手插袋，依舊保持著先前的姿勢，隻不過，雙腿微微別開，這是保證隨時進攻的號角。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何況，阿刁是一個殺手，從沈卓親自教她開始，她就擁有了遠超常人的嗅覺，以及對威脅的感知能力。

  這麽奇怪的人，扛著一頂大鍾而來，能是普通人？

  轟！

  距離二十米。

  中年男子，一手平淡且緩慢的，抹過自己的八字胡，眼神像是獵物一般，在阿刁身上一陣遊走。

  阿刁很反感，這樣的眼神。

  “為沈王爺，親自送鍾而來！”中年男子故作禮儀的雙手拱拳，朝著阿刁搖搖擺動，語氣不鹹不淡。

  送鍾？

  送終！

  這句話，究竟什麽意思，阿刁比任何人都清楚！！！

  隻是，一個莫名其妙跳出來的中年人，就敢親自登門，中途更是大放厥詞，要為沈卓送終？

  送終的言外之意，可是親自送沈卓上路！

  “嗬嗬。”阿刁報以冷笑，既然確定了是敵人，她當然不會給對方好臉色。

  “我的目標不在你，識趣的，讓開。”

  這位中年男人，猛地臉色陰沉下去，然後警告阿刁，別亂插手，否則，吃不了兜著走的注定是她自己。

  “高姓大名？”阿刁反問。

  中年男子眉頭一挑，幸災樂禍道，“巧了，我本姓宋，單名一個鍾。”

  這個名字，和他此時此刻的行為，還真是完美貼合！

  宋鍾？

  由一位名為宋鍾的中年男人，給沈卓，送來一頂大鍾，這背後的策劃人，還真會耍小計謀。

  “寬限了這麽久時日，沈王爺也該上路了，再磨磨蹭蹭下去，我等可就不耐煩了。”宋鍾站在對立麵，雙手負後，大鍾靠在他的左邊。

  “將死之人始終不死，屬實沒意思，宋某今天勉為其難，親自送送沈王爺！！！”

  茫茫大雪，在天與地之間，肆意飛舞！！！

  短短幾秒鍾，這位中年男人的身影，就變得忽明忽暗，若隱若現，像是一盞燈火，隨風搖曳。

  源源不斷的殺氣，也比先前更濃鬱，更驚世駭俗，仿佛這一片小小的區域，已經被徹底封鎖，哪怕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我還是那句話，與你無關，不想死的，讓開！”宋鍾沉聲警告，語氣篤定，桀驁，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氣勢。

  並作勢一腳跺地，引起大麵積的雪花塌方，這個中年男人，絕對是一尊貨真價實的至強者！！！

  但，阿刁此時的關注點，並不在宋鍾一人，她左右環顧，眼神於四周區域，不斷遊走，鎖定。

  宋鍾豈會看不出阿刁，此時此刻，在想些什麽？如此動作，又有著什麽目的？

  他笑了笑，不以為意，這次要沈卓死的，可不單單他一個，大家攜手共至，貌似並沒有什麽勝之不武的嫌疑？

  何況，他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今天不過是故技重施，見怪不怪罷了！！！

  原則，底限，道義，這些東西在絕對的利益跟前，真的一文不值！！！

  “小姑娘，別掙紮了，大勢所趨，沈卓必死！”

  “沒錯，這個注定要被我等無情抹殺的小人屠，不死，何以謝罪天下？煩請讓開，別耽誤事！”

  “嘿嘿，我等準備多日，磨刀已霍霍，沈卓今天就是插了翅膀，也逃不開的！”

  周邊開始泛起各種聲音，有的低沉，有的很激動，有的帶著一股狠意，有的很年輕，有的聽起來，七老八十音色沙啞。

  如潮水一般，在阿刁的耳邊，回蕩著，久久不絕。

  宋鍾依舊笑意綿綿的盯著阿刁，這個年輕女娃娃長得屬實傾國傾城，北天王果真是北天王，身邊的女人，都是一頂一的國色！！！

  他在想，這種絕色，若是在今天這場浩劫之中隕落了，那真的非常非常可惜了。

  不如，收為自己的家奴？

  也算是手下留情，為阿刁指了一條明路，不至於讓後者，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小姑娘，你若是及時棄暗投明，我保你不死，如何？”宋鍾咧嘴淺笑道，看待阿刁的眼神，多了一股欲望。

  “找死。”阿刁咬牙，目光裏透著火氣。

  “來者是客，不容放肆。”

  一道年輕的，儒雅的聲音，在自己的身後響起，阿刁激動轉身，沈卓披著一件大衣，踩動風雪，緩步而來。

  宋鍾躍起視線，死死的盯著沈卓。

  先前籠罩在周邊的殺氣，於一瞬間消失的徹徹底底，天地恢複寧寂，但這場反常的寧寂，注定了是在醞釀著，下一場，注定規模更大的風暴！！！

  “沈王爺？”宋鍾挑起眉梢，明知故問。

  沈卓幾步走到阿刁身邊，與之並肩而立，然後，眼神落在宋鍾身邊的大鍾上，“送我的？”

  語氣竟然有點開心？

  “王爺喜歡嗎？”宋鍾順勢反問，與此同時，也在感慨，這位名垂天下的北天王，果真人如其名，卓爾不凡。

  此生能與北天王一戰，激動也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