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9章 神終死!
作者:一枝軒      更新:2021-04-21 16:33      字數:5523
  告別董漢山,陳四癢一眾,沈卓獨自走在懷中市,人影綽綽,半天見不到一個蹤跡的所謂商業街。

  這個點,還沒正式進入休息的階段。

  但,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塵沙,加上懷中市,人口本就在少數,偌大的商業街,竟然隻有沈卓一人。

  昏黃的燈光,在冷風的吹拂之下,唯有落葉在其跟前輕舞。

  茫茫然四顧。

  蕭條,悲壯,一股肅殺之氣。

  沈卓雙手負後,慢慢悠悠的踩著布滿塵埃的市道上,獨自前行,時而原地駐足觀望,時而加快步伐。

  這段時間因為身體抱恙,阿刁,曹英幾乎形影不離,就怕自己中途會出了什麽茬子,這會兒能獨處,確實很難得。

  遠處的汽笛聲,還在半空嗚咽,隻是早已看不清蹤跡了。

  沈卓抬頭,蒙蒙月光裏,一棵桃花,從隔壁屋舍探出頭來,正好覆蓋住,近前的一根燈柱。

  光影迷離,忽明忽暗,隻不過,淡淡桃香,還是那麽的令人心神愉悅。

  此年今日,你在想著誰?

  沈卓簇起眉梢,嘴角泛起一抹弧度,強顏歡笑!!!

  大概這輩子,都忘不了自家小素容,最最喜歡的花,除了向陽而開,生生不息的大向日葵,就是桃花了。

  同樣忘不了,那年,笑容裏露出兩顆小虎牙,隨手搖落一樹桃花的年輕小姑娘!!!

  “我應該很快,就去陪你?!”沈卓抬頭,靜靜凝望著,頭頂如磨盤大的月亮。

  天上人間。

  他在茫茫人間,愛的人,掛念的人,刻骨銘心永生難忘的人,則在天上。

  天上有月,有風,有瓊樓玉宇,想必,也應該有自家小素容,最喜歡的桃花,以及大向日葵!

  人,有時候不能閑下來。

  一旦閑下來,就容易胡思亂想,情緒不穩定。

  這會兒正式送別董漢山,夏冬蘭夫妻,近段時日,應該沒什麽事做的沈卓,走在回返路上,竟然看見了素容。

  “素容?”

  沈卓低聲喊了句。

  她在風中回頭,還和當年一樣,穿著簡約但不簡單的服侍,耳畔,還恰到好處的別了一枚桃花。

  她還在風中衝自己笑,隨著嘴角的弧線,小幅度上揚,逐漸露出兩顆,可可愛愛的小虎牙。

  她背著上學時代的書包,左右手小心翼翼的扣緊書包帶,頭發則梳成了兩根,大大的粗粗的麻花辮。

  “少卿?”

  冥冥之中,沈卓似乎聽到,她在呼喊著自己。

  並衝自己努力的揮揮手,容顏清澈,一跺腳,一抬頭,應該很想給自己一個大大的擁抱,但礙於羞澀,始終沒有動。

  這麽多年。

  他征戰北疆,從未和兄弟袍澤們提及,自己在家鄉,有個很喜歡很喜歡,也希望能與她共白頭的年輕姑娘。

  他始終,將她放在心裏,偶爾想念了,便寫一封信,從北到南,從鵝毛大雪的地方,一路送抵豔陽高照的杭城。

  不與人提及……

  反倒不是害怕其他人惦記著自己的小素容。

  他想默默努力,迅速成長,等到真正光芒萬丈的那一刻,告訴世人,告訴這個時代,他的正王妃,究竟是何許人也!

  他的願望很少,卻很大。

  其中一件,就是為素容披霞衣,戴鳳冠,然後,在自己和她,最風華正茂之年,結為夫妻。

  如今,一切成空!

  沈卓站在昏黃路燈下,目光溫柔的凝望著,站在二十米開外,始終笑臉對著自己的納蘭素容。

  一眼萬年!

  怎麽看都看不夠。

  許久,沈卓跟著笑了起來,眉眼如皎月,然後伸手,一步邁出,試圖靠近,試圖擁抱自家的小素容。

  一粒白色的,透明狀,細小到幾乎不可見的物體,落入沈卓攤開的掌心間。

  冰涼於一刹那,接觸肌膚,然後徹底融化,消失不見。

  沈卓茫然抬頭,先前塵沙肆意的商業街,竟然下起了雪,斷斷續續,沉沉浮浮,越來越大。

  這一幕,讓沈卓徹底醒神。

  他眯起眼,再看向路燈去的方向,終於悵然若失,隨之一道飽含各種情緒的歎氣聲,從耳邊響起。

  素容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鵝毛大雪,在頭頂盤旋。

  原來隻是自己過於思念,從而產生幻象,素容離開多年,又豈會平白無故的複活?

  這茫茫塵世間,並沒有所謂的起死回生之術,若是有,他沈卓這種層次的人,又豈能不知?

  家裏的老人說過,這雪,並非一定要在冬天才會出現,比如回春雪,六月雪,以及常見的十二月鵝毛大雪。

  新春之後,天氣越來越暖和。

  田野裏的莊稼,街道邊的鮮花,均在陽光的洗禮之下,茁壯成長,生生不息,一派勃勃向上的現象。

  這個階段,誰會想到,遠在南方的熱帶區域,竟然也能下一場回春雪。

  比不上,大雪域飛毛般的程度,也沒有那麽冰涼,探出手,落花接觸溫度,轉眼就不見了。

  嘶嘶!

  沈卓站在風雪中,本就修長筆挺的身姿,在燈光的映襯下,越來越模糊。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沈卓呢喃自語,笑容淒淒慘慘戚戚,與誰共白頭?又最想與誰共白頭?

  沈卓心知肚明!!!

  曾經以為共白頭,是一件於他這位北天王而言,很容易很容易的事情,如今,竟遙不可及,耗盡一生努力,依舊遙不可及!!!

  風越來越大,亂雪迷人眼。

  這麽多年,他在大雪域生活,每天早起按時推開窗,見到的第一麵,永遠是漫天大雪,見怪不怪了。

  隻是,這麽多年來,他從未有過,哪怕一次,認認真真的賞雪。

  杭城相對偏熱,每逢冬季,但凡有人提及今年可能會下雪,就會引起無數人的期待和興奮。

  最終,冬天都離開了,雪還沒來!

  沈卓默默前行,找到一處閑置的長凳,然後坐下,抬起頭,任由風雪,在自己的臉上吹拂而過。

  今天終於做了一筆大買賣的趙柱,正在自家院子裏休息,想著明天,趕早出攤,順帶去給兒子上上墳。

  他常年靠兜售沈三郎的畫冊營生,雖是小本生意,但養活自己這一張嘴,綽綽有餘,生意好了還能結餘。

  趙柱靜靜發著呆,準備歇息一會兒,便去睡覺!

  豈料,這夜色籠罩的懷中,突然下起了茫茫大雪。

  趙柱在懷中市生活了這麽多年,還是頭一回見到回春雪,以往都在書裏看過,卻從未經曆。

  他探出手,眉梢鎖起,這雪一旦成了規模,怕是明天,又沒什麽人出門了,不出門,就注定了生意慘淡。

  一位年輕人,推開了家門。

  突如其來。

  猝不及防,也讓趙柱倍感吃驚,朦朧夜色裏,趙柱依稀見著,有一張年輕的臉,在靜靜的看著自己。

  四目相對。

  是白天,在商業街拐角處,短暫碰頭的年輕人,應該在外麵走了許久,又沒帶傘,頭上,身上全是風雪。

  “你……”趙柱張張嘴,有點恍惚,有點茫然,也有點不知所措。

  他啊,從年輕人離開的時候,便猜到了前者的真實身份,本以為,僅僅是萍水相逢,從今往後,再也見不著麵了。

  怎料,這位人間王者,竟然親自來家裏。

  趙柱搓搓手,露出短暫的不知所措的笑容,也沒主動寒暄,然後立即起身,拿來的隔壁的小馬紮,示意沈卓坐下。

  因為臨時下雪,尋常衣物根本沒辦法禦寒。

  趙柱又匆匆忙忙端來火盆,打火,點燃,添加炭柴,動作一氣嗬成。

  沈卓全程默不作聲的望著,等明火在眼前撲閃,終於拿出雙手,就著近在眼前的炭火取暖。

  這個過程,無論是沈卓,還是趙柱,都沒吱聲。

  他們像是認識很多年,彼此都熟悉透了的好朋友,故此不需要太多交流,又像是,這孤獨的深夜裏,兩個同病相憐的孤獨的人抱團取暖。

  趙柱沒詢問沈卓,怎麽就知道他住在這兒。

  沈卓同樣沒問,深夜有陌生人拜訪,趙柱難道就不警惕,又或者好奇?

  “我在大雪域的時候,也見過這東西,聽聞,在這玩意旁邊,放點紅薯,等烤熟了,味道賊香?”沈卓呢喃自語。

  趙柱心裏咯噔一聲,雖然自己猜測的八九不離十了,可等到沈卓親口承認,還是被震驚了一下。

  沉默良久,趙柱哈哈笑道,“在我們這兒,紅薯都是用來喂豬的。”

  可能是想開個玩笑,活躍活躍氣氛,以免兩人四目相對,大眼瞪小眼會尷尬,隻是,話說完了,又覺得不妥。

  趙柱使勁搓著布滿老繭的手,神色拘謹也顯得處處不自在。

  “家裏就你一個?”沈卓抬起頭,左右觀望,家徒四壁空空蕩蕩,少了點生活的氣息,一眼可見的冷清。

  趙柱點點頭,“是的哩。”

  “老伴死的早,一直和兒子相依為命,這些年拉扯他長大,屬實不容易。”趙柱歎氣,大抵是過往的艱難歲月,在內心深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每逢提及,都會感慨萬千。

  不過,老人的臉色,很快笑逐顏開,他繼續道,“不過這孩子爭氣,沒給老頭子丟臉,就是……”

  若是不陣亡,多好?

  很小沒了娘親疼愛,在缺失了一半母愛的家庭裏艱難長大,好不容易能獨立,能自力更生了,想著日子總算越過越好。

  那段時間,趙柱感覺自己走路,都能堂堂正正的挺直腰杆了,畢竟兒子大了,能獨擋一麵了,能不開心嗎?

  豈料,中年喪妻,老年喪子。

  人生三大悲,兒子占了一,他占了兩。

  沈卓拍拍趙柱的肩膀,以作安慰,這位獨自生活,餘生已剩不多的老人,問他,繼續活著有什麽意義?

  趙柱自己,應該心知肚明。

  “看開了許多,人生悲歡離合什麽的,挺正常的。”趙柱擺擺手,想著,有朋自遠方來,理應招待。

  可惜,這家裏太窮了,連個看的順眼,體麵的茶杯都沒有。

  最後猶猶豫豫,唯有硬著頭皮,拿起一隻大白碗,給沈卓倒了碗熱百開。

  沈卓笑笑,“多謝。”

  “嗯嗯。”趙柱笑,心裏一直念叨著,不嫌棄就好,不嫌棄就好。

  沈卓指了指堂屋背後的唯一物件,明知故問道,“給自己準備的?”

  趙柱並未回頭去看,而是默默點頭,畢竟,堂屋裏,就擺了唯一的一樣東西,不能是它,還是什麽?

  壽材!

  說的直白點,是一口棺材,選用是最劣等的材質,表層發幹,應該存了不少年頭,積的灰塵不少。

  一般老人年紀大了,會提前備好棺材,就放在家裏。

  等哪天徹底不行了,也不用臨時去購置棺材,何況,這種東西,壓根就不常見,普通人更忌諱,臨時想買,未必買得到。

  趙柱單手托著腮,回道,“年紀大了,後事總該提前準備,在我們老家夥眼裏,挺正常的。”

  沈卓微笑,表示理解。

  接下來的相處時間,兩個此前並無交集,生活方式也天差地別的男人,竟然相聊甚歡。

  談及老人賣了多少年畫冊,趙柱竟然能一口報出準確事件,還拍拍胸膛,自信滿滿道,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能再戰十年!

  天明時分。

  一夜未睡的沈卓,起身告別。

  趙柱同樣沒睡,精神狀態竟然不見得比沈卓差上一絲半點。

  “老人家,年紀大了,還是少走動走動,告辭。”

  沈卓叮囑,臨轉身前,再一次看了趙柱擺在堂屋裏的壽材,問了個於趙柱而言,有點莫名其妙的問題,“抬棺人敲定了沒?”

  不等答複。

  沈卓已經消失不見。

  趙柱依在門口,望著遠方,眼睛一眨不眨,天空的大雪,一夜過去,不見退勢,屋外白茫茫一片。

  許久,他呢喃道,“還沒呐。”

  也不知道,是在答複注定已經聽不見這聲回應的沈卓,還是在跟自己說話,老人語速很慢,哪怕是簡單的三個字,何等落寞,淒涼?

  那年打仗,家裏親戚死了七七八八,好不容易在懷中安家立業,老伴中途走了,最後,成年的兒子,也陣亡在了沙場。

  孑然一身。

  何來抬棺人?

  趙柱想,有朝一日自己真不行了……,隻能拜托周邊鄰居,草草的埋了自己,葬禮就算了,沒必要!!!

  沈卓是中午,回到鄧州。

  昨天臨走前收拾的幹幹淨淨的院子裏,突然沒了董漢山,夏冬蘭夫妻,立即顯得空空蕩蕩。

  皚皚白雪,將這裏覆蓋,沈卓踩在上麵,靜靜聽著,發出的咯吱咯吱聲,聽了這麽多年,還是很喜歡。

  阿刁和曹英,雙雙出現在門口,一個雙手環抱站著,一個托著下腮,蹲著。

  瞧見沈卓出現,目光裏,均是按耐不住的喜意和激動。

  “怎麽?擔心我死在懷中?”沈卓毫不留情,一腳踹給了衝自己奔跑來的曹英,語氣不鹹不淡。

  曹英嘻嘻哈哈,隨手拍拍褲子,“那不敢。”

  “怎麽樣?有沒有重見大雪域的感覺?”沈卓抬頭看天,詢問站在身邊的曹英。

  曹英點著腦袋,仔細算算,從大雪域回返這花花都市,也沒多久日子,怎麽感覺,離開了好多年?

  沈卓不提及還好,一提及,無論是曹英,還是阿刁,都順勢沉默了下來。

  剛剛還活躍的氣氛,轉眼間,就冷清下來。

  其實,這趟沈卓親自送別董漢山,他們更希望,沈卓不要再回鄧州,而是跟著順江而下,重返大雪域。

  此刻,沈卓既然高高興興站在了他們跟前,擺明了,確實沒有重回大雪域的打算。

  還是不願意回去。

  現階段而言,回歸大雪域之巔,是最穩妥,也是最有利於沈卓的選擇,可惜……

  沈卓伸手敲敲曹英的腦袋,打趣道,“盡想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曹英想嗆嘴,不過還是放棄了。

  他轉口道,“老爺子清早就來了,正在屋子裏休息呐,要不?”

  沈卓掛在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老爺子自然是夏尊,中途已經不止一次,催促自己趕緊治療,否則越耽誤,越壞事。

  “你們真希望我治?”沈卓沒急著進屋,反而問了曹英一邊,然後又看向阿刁,臉上重新恢複笑意。

  曹英和阿刁,相繼愣住。

  這次的風險,究竟有多大,從夏尊的表情上就能看得出來,凶多吉少!!!

  如果不治,參考沈卓現在的狀態,也許還能開開心心,瀟瀟灑灑,渡過一段時日。

  若是讓夏尊全權接管了,一旦失敗,可能三五日之後……

  阿刁深深吸氣,雙手十指都在忍不住的顫抖,也許,三五日之後,北係就會發喪全國,然後廣而告之,一個時代落幕了?!

  神垂死。

  將會變成,神終死!!!

  “你們是我最信任,最依賴的人,與親人無異,我聽你們的。”沈卓關鍵時刻,竟然當起了甩手掌櫃。

  這下子,曹英和阿刁,再次茫然無措起來,滋事重大,他們可不敢擅做主張!!!

  “哥,別和我們,開這樣的玩笑,不好玩的。”曹英戰戰兢兢,提醒了沈卓一句。

  沈卓轉過身,懶得搭理曹英。

  曹英回頭看阿刁,阿刁雙手護著臉,沉默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