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7章 大雪域之王!
作者:一枝軒      更新:2021-04-21 16:33      字數:5523
  二十分鍾之後,商務車抵達懷中市。

  相較於鄧州,懷中市早期不過是,其旗下一個附屬的縣城,如今雖然成為了地級市,但城市的繁華程度,與鄧州,差得不是一絲半點。

  正值上班階段。

  本就人口不多的懷中,本市最繁華的市民街,鮮少有身影出現,一字排開,處於營業時間點的商鋪,僅有店員徘徊的身影。

  董漢山伸手推了推坐在身邊的沈卓。

  沈卓抬頭,“到了?”

  “到了。”董漢山點頭。

  沿著商業街貫穿到底,左轉,便是懷中最大的港口。

  港口通常是進行貿易往來,以及個人出行,不過,現如今的懷中港口,駐紮了大批量的輜重隊伍。

  所為何來?

  之於懷中本土人民而言,已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而,這批輜重部隊的存在,也讓懷中市人心惶惶,畢竟,這麽大規模的調兵遣將,可不是鬧著玩的。

  更遑論,這批隊伍針對是沈卓。

  現階段的沈卓,雖然外界一次又一次傳言,身體每況愈下,大限將至。

  但,這個人隻要一日不死,他依然是那個名垂山河,站在時代潮頭,俯瞰天下的大雪域之王!

  一場風沙席卷懷中。

  讓本就人影鮮少的商業街,門可羅雀,往日裏,勉強不在少數的攤販,更是大部分,提前收鋪,又是生意慘淡的一天。

  陳四癢借口,需要臨時辦理軍務之後,就與陳霄分開。

  但這位如今在南係,正值當打之年的年輕將才,並未待在懷中臨時設置的營帳,而是獨自出門散心。

  風沙很大。

  明明臨近南部的小城市,竟有著荒漠區域的跡象。

  陳四癢雙手負後眯起眼,他懷戀起了,當年在大雪域的光景,那地方一年到頭,隻有一道風景,漫天大雪!

  初入軍營時,因為是南方人。

  不太適應北部的惡劣環境,無論心理還是生理,陳四癢記得那會兒自己還小,忍不住半夜偷偷哭鼻子,害怕被人發現,捂著軍被抽抽噎噎。

  這麽丟臉的事情,陳四癢自然不敢與同僚們吐露,以免惹來笑話,畢竟他一直覺得自己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後來?

  在一次無意的交談中,陳四癢方才知曉,大家都偷偷摸摸哭過。

  陳四癢時年今日,還記得那會兒的場景,各兄弟回頭四處張望盡付笑容與風雪中,並沒有所謂的嘲笑和嫌棄。

  雖然,他中途被迫離開了北係,離開了那幫子兄弟,並且在南係一待多年,徹底紮根。

  但,陳四癢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最懷戀的還是北係那段時光。

  大概源自,那是夢最開始的地方!

  懷中市畢竟就那麽大,再者商業街僅此一條,陳四癢漫無目的走了一陣,準備回營歇息歇息。

  道路拐角處。

  唯一一位擺著鋪子,年歲很大的老人,正雙手搓動,眯著眼,看著塵土卷入高空,估摸無聊的很。

  陳四癢原地駐足,左右張望,路上行人漸少,這麽大年紀的老人家,竟然還在堅持擺攤。

  可能是產生了一絲絲同情心,或者實在好奇,陳四癢挪步過去,笑著打了個招呼,“老人家。”

  老人年紀很大,耳朵背了不少。

  直至陳四癢喊了第二聲,老人方才緩慢的反應過來,“哎,在呐。”

  “今個天氣不好,不想著早早收攤?”陳四癢蹲到老人跟前,目光掃過後者擺的鋪子,本想著聊聊天,解解乏。

  目光一落。

  陳四癢接下來的動作,竟然略顯呆滯。

  陳舊卻收拾的很幹淨的移動櫃麵,清一色的擺滿了畫冊,有大有小,有適合成年人看的,也有通俗易懂,適合孩子看的卡通畫冊。

  “您一直賣這個?”陳四癢好奇。

  老人點頭,“對的。”

  “畫冊雖小,但能寓教於人,何況,咱國家好不容易走出來這麽,一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他的故事,值得也應該,讓更多人聽到,看到。”

  老人咧嘴淺笑,略顯憨厚。

  陳四癢默默蹲在一邊,一頁又一頁,動作緩慢的翻著畫冊,從他第一眼看過來,其實就猜到大概了。

  這些畫冊,講述的,全是沈卓的故事。

  無一例外!

  也就是他那位前任上司,拋開現有立場和個人情感,他這輩子,最敬重也最欽佩的軍人!!!

  因為常年在軍營入職,很少出來走動,即便出行,也是為了任務,尋常沒什麽重要事情,類似陳四癢這種人,豈會想起來逛街?

  “我跟你講,我兒子也是軍人。”老人雙手捧在一起,提及自己兒子的時候,臉上泛起止不住的榮光。

  約莫著,一時半會別說沒個生意,連個能說話的人,半天都冒不出一位,陳四癢的出現,讓老人終於能夠多說說話了。

  一來二去,聊的就夠深入了。

  老人娓娓道來語速很慢,講述了自家兒子,是哪年的從的軍,所屬部隊,以及參加過哪些戰役。

  中途,這個身子骨已經不怎麽靈活的老人,掀開衣服一角,露出裏麵擦得光亮,應該每天都貼身戴著的軍功章。

  “這是我兒子掙來的。”老人哈哈大笑,嘴上止不住的欣慰和驕傲。

  陳四癢點頭,這可是貨真價實的軍功章,能拿到這個,至少三等功!!!

  “不瞞您說,我也是軍人,現役。”

  陳四癢笑,然後目光一揚,打趣道,“這麽惡劣的天,還在外麵擺攤,你這個兒子不稱職啊,我得說說。”

  本是提醒老人家注意身體,別一大把年紀了還在風裏來雨裏去,豈料,老人的目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

  許久,老人一邊緩慢的撫摸著衣服裏的軍功章,一邊歎氣,許久,老人呢喃自語道,“死了。”

  “戰場上犧牲了,那年秋,說好了會抽個時間回家省親,老爺子我等啊等,最後隻是等來了一封陣亡通知書。”

  陳四癢的笑容,戛然而止。

  老人擺擺手,自我安慰道,“都過去這麽久了,也該釋懷了,他為國家犧牲,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軍人,為國犧牲,確實是一件榮耀的事。

  哪怕是陳四癢,若是有朝一日國家需要,他去了,也犧牲了,照樣無怨無悔。

  “幸好咱們出了個能征善戰的沈卓,前前後後三十年戰事,到他手裏,算是徹底結束了。”

  “要不然,要不然……”

  其實,無論陳四癢還是老爺子,都清楚,多打一天仗,就注定了多死一天人。

  好多都是青壯年,二十出頭剛剛開始青春人生,三十將至有家有室有孩子,一旦沒了,就是一整個家庭垮了。

  “不管他現在處境如何,將來結局如何,咱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沒他,和平?癡人做夢!”

  “老爺子我多在這人世一天,就要努力的讓更多人,知道他的故事,他的貢獻。”

  這位本名趙柱的老人,順手拍拍自己的胸膛,因為情緒激動,加上用力過猛,竟微微咳嗽了起來,但不影響他的誌氣。

  陳四癢默不作聲。

  塵沙有點大,這位三十歲尚未成家的青壯年,下意識耷拉起自己的腦袋,可能塵沙太大,一不小心迷花了眼睛。

  陳四癢迅速收斂神態,笑著問道,“老爺子家裏,現在就你一個人了?”

  “是呀。”趙柱點頭,心態倒是很輕鬆,尋常,沒有半點惆悵,“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哈哈。”

  人生末年,身邊連個陪說話的人都沒有,哪裏真的輕鬆?越是故作雲淡風輕,越是顯得強顏歡笑。

  “這些,都給我。”陳四癢低頭,示意趙柱將櫃麵上的所有畫冊,統統都打包給他,一本不剩。

  趙柱意外,“需要這麽多?”

  這還是他頭一回,做這麽大的買賣,目測一下,至少百八十本畫冊。

  “我家人口多,準備一人發一本。”陳四癢找了個理由,一笑揭過。

  趙柱沒再多問,埋著腦袋,連忙將手頭畫冊打包好,臨走之前,陳四癢故意多給了一些錢幣。

  “多了,多了。”趙柱搖頭。

  陳四癢微笑,抱著一大捆畫冊,漸行漸遠。

  老人年事已高,加之行動比不上陳四癢這等青壯年,本想著起身退錢,陳四癢都走了好遠一段路。

  無奈歎氣。

  老人按著自己的右膝蓋,坐回小馬紮休息,許久,這位頭發斑駁的老人,自顧自笑了起來,大抵是開心,今天的生意不錯。

  又或者說,見到了一個,和他兒子差不多的軍人?

  塵沙越來越大,趙柱準備再休息一陣,就收拾櫃麵回家了,年紀大了不抗凍,這會兒,天氣屬實煩人。

  這還沒休息幾秒,又一道身影,突兀的站在跟前。

  比陳四癢更年輕,也比陳四癢更風神如玉,一臉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風。

  趙柱詫異,“這……”

  年輕人笑笑,指了指先前離開的陳四癢,“我和他是朋友。”

  “哦哦。”趙柱點頭,並未深思這句話,是不是存在什麽破綻。

  反而是,這年輕人的外貌,讓這位趙姓老家夥,既是感歎,又覺得可惜。

  怎麽年紀輕輕的,一頭白發?

  年輕人蹲在趙柱跟前,單手撐著下巴,嘴裏念叨著自己來晚了一步,其實,他比陳四癢先到。

  隻是,一直沒現身。

  趙柱揮揮手,感慨道,“今天的風沙真大。”

  “確實。”年輕人點頭,並與之感慨道,“這個天氣適合在家裏睡覺,不適合出遠門辦事。”

  趙柱這尋思著,這奇怪的年輕人,是不是也很無聊,故此,隨意找個陌生人搭搭話?

  豈料,年輕人突然眸光燁燁的注視著趙柱。

  這是趙柱,這輩子見到的最深邃,最明亮,也最自信迷人的清澈眼神,縱是現場風沙彌漫。

  這也是趙柱,這輩子見過,最軒蓋如雲的年輕男人,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逸散周身。

  “謝謝。”年輕人突兀起身,與之告別。

  趙柱愣神,這句話從何而起,怎麽好端端的道謝?趙柱確定自己是,頭一次和眼前的陌生男人打交道!

  此前絕無交集!

  剛準備張嘴反問,年輕人一閃而逝徹底消失不見,離開的速度,竟然比先前的陳四癢還快。

  老人站在茫茫大風中,愣神許久,最終無奈一笑,“今天遇到的人,真是一個比一個奇怪。”

  老人躬身。

  像是於一刹那,想起了什麽?

  他的目光緩緩的眯起,一點一點收斂,然後在某個節點,瞬間瞪大如雞蛋,似有光芒四射。

  “沈卓!”趙柱倒吸涼氣,單手按在牆壁上,神色驚詫到,久久不敢吱聲。

  外界傳言,沈三郎麵如冠玉,一張足以迷倒萬千少女的容顏,完全擔得起一句公子世無雙!

  外界更傳言,前幾日,沈三郎身體抱恙,於一夜之間白頭!

  多年售賣畫冊,趙柱曾經對畫冊裏夾著的一句話深信不疑,若是有朝一日,你見到他,不用懷疑,第一眼你就會認出。

  哪怕,此前,你從未見過這位大雪域走下來的王!!!

  “嘶嘶。”

  趙柱深深吸氣,老邁且布滿褶皺的臉,突然笑了,隻是笑著笑著,忽得潸然淚下。

  我就說嘛,沈三郎忠肝義膽,頂天立地,豈會像世麵上流傳的那樣,喜怒無常,生殺予奪全憑個人喜好!

  “公道自在人心。”趙柱伸手,探入自己的衣服,再次摸了摸懷裏的軍功章,“兒子,我見到大雪域之王啦!”

  陳四癢抵達營帳之時,陸陸續續從身邊走過的下屬,均是有一個算一個,神態凝重,以往的士氣,絕不至於這樣。

  中途忙活一陣,下午五點出頭。

  黃昏初現。

  站在一覽無餘的港口,望著落霞與孤鶩齊飛,陳四癢突然意識到,這人間真好,有山有水。

  六點不到,天空便漸漸蒙上了一層黑幕。

  陳四癢簡單用完膳,也沒打算著外出,幹脆坐在辦公室,翻看著近前的畫冊。

  直到,外麵傳來大麵積的腳步聲,由零零散散,到整齊劃一。

  陳四癢詫異,剛剛開門,便看到一身戎裝,神態異常凝重,但凝重中又夾雜著點興奮的複雜情緒的陳霄。

  “到了。”陳霄有且僅有這兩個字。

  但,這兩個字背後所表達的意思,陳四癢比任何人都明白。

  陳四癢深深吸氣,盡可能的調整心態和呼吸,許久,他抬起頭,夜色中是陳霄直視自己的瞳孔,“我準備一下。”

  懷中港口,人潮湧動。

  一陣陣腳步,宛若驚雷密布,一股壓抑的氛圍,讓這片天地,變的讓人深深感受到各種不舒適。

  陳四癢曾獨自一人,設想過,無數個他們碰頭的畫麵,卻萬萬想不到,會是沈卓親自現身。

  現階段的懷中港口,是軍港區域,普通人沒辦法靠近,甚至進入。

  而,懷中又是從這裏,去向外部的必經之地,這個節點,能夠出現陌生人的身影,大概率是本尊了。

  也隻有沈卓,如入無人之境,出現在港口位置。

  陳四癢用了五分鍾調整呼吸,又用了五分鍾穿戴戎裝,推開門,依舊夜色濃濃,一道又一道穿戴整齊的軍伍兒郎,默默的,無聲的看著他。

  裏三層外三層,多達幾千人之重。

  而更外麵,是悉數被驚動的部署,基本嚴陣以待,悉數到位。

  “挺期待的。”陳霄出現在陳四癢跟前,小聲感慨道。

  陳四癢沒有吱聲,鋼盔下麵,是那張堅毅,如刀削過的硬朗的臉,眼神忽明忽暗,快速眨動著。

  港口近前。

  是一道筆挺的背影,正雙手負後,垂落腦袋,一聲不吭的注視著,倒影在水中的皎潔明月。

  隨,腳步漸行漸近,一整個港口,都在顫動。

  聲勢浩大!

  陳四癢第一眼就看到了沈卓,與當年沒有太大的區別,依舊給人一股頂天立地的氣魄,隻是……

  時年今日。

  為報當年被驅逐之辱,陳四癢臥薪嚐膽,咬牙堅持,如今,終於能堂堂正正站到沈卓跟前。

  可……

  陳四癢張張嘴,喉嚨發幹,發澀,也在發啞。

  陳霄好奇的注視著身邊的陳四癢,然後慢慢挪動視線,望向背靠著他們的沈卓。

  再之後,是一道又一道,成千上萬的炙熱的眼神,聚焦至沈卓。

  哢哧!

  沉寂許久,也不知道誰下意識活動筋骨,一番輕微響動,讓原本就劍拔弩張的現場,人心惶惶。

  有人眼神彷徨,有人眼神悲涼,有人東張西望,抿動嘴唇,有人則想著,他隻要一轉身……

  隻是一個輕輕鬆鬆的轉身,他們,就能見到,大雪域之王的真正麵目。

  許久,沈卓回轉步伐,終於看向陳四癢,陳霄,以及一眾來自南係的袍澤們。

  一別多年,站在陳四癢的立場,這位昔日上司的笑容,還是那麽自信,神態還是那麽淡然,氣勢同樣不見當年。

  隻不過……

  陳四癢默默抬高自己的視線,下一秒,他能深切的感覺到,內心的某個東西,於一瞬間崩潰崩碎。

  原來,他眼裏天下無敵大雪域之王,也會白頭?!

  再相見,你於人間許白首!

  “好久不見。”沈卓點頭。

  陳四癢雙手五指攥緊,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