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7章 你在,家在!
作者:一枝軒      更新:2021-04-21 16:33      字數:8852
  這餐飯,吃的險些不歡而散,中途雙方更是各種擠兌,好在最後並沒有造成什麽激烈衝突。

  沈卓身為局外人,既沒有資格開腔,也沒道理橫插一手進來,歸根結底,這是別人的家事。

  何況,董漢山乃一家之主,家務理應由他來親自定奪。

  不過,看著董漢山全程黑臉的模樣,估計是氣得夠嗆,這所謂的親戚,尖酸刻薄自恃清高不說,在禮貌和教養方麵,更是毫無覺悟。

  興許是看出董漢山不高興,董雲雷以往動輒打壓,嘲諷董漢山,後者除了忍氣吞聲,隻是默默忍受。

  今天突然跳出來反抗自己,還瞧不起自家這兒子,屬實頭一回見識。

  董雲雷也拿不準,董漢山為什麽會這樣,想著既然能繼續在這邊蹭吃蹭喝,撕破臉反倒自己吃大虧。

  先前各種直呼董漢山名諱的董子健,中途憤憤看了董漢山兩眼,也沒再吱聲了,難得安靜下來。

  午飯結束。

  夏冬蘭去收拾臥室,董漢山洗碗。

  沈卓和阿刁出門走了走。

  董雲雷一家三口,想著無所事事,索性拉上董子健,逛街去了,董漢山佯裝著沒看見,也沒叮囑什麽路上注意安全。

  三方人馬,各自忙活各自的事情。

  這幾天,鄧州市的溫度不冷不熱,暖暖的太陽,照著人身上,有股懶洋洋的舒適感。

  又逢一年新春,百花盛開。

  走在人潮湧動的街道,沈卓竟然嗅到了桃花的味道。

  以往在大雪域,一年到頭,均是很難看到山下的美景,雲之巔,一望無際的廣袤大草原,又或者千山萬裏綠海鬆濤。

  “人間,真好呀。”

  沈卓默默嘀咕,這兩天,他能夠明顯感覺到,自己在某些方麵,越來越敏感了。

  一草一木,一花一世界,哪怕是一場不請自來的小小清風,都能讓他跟著失神許久,許久。

  有時候會發呆一兩分鍾,有時候,竟然很難在極短時間,抽離其中,真真假假,他難以分清。

  難道……

  人在將死之前,都是這樣的嗎?

  於過往,止不住的懷戀和回憶?

  於未來,似乎在刻意的有意識的規避?盡量做到不聞不問?

  “要不要吃棉花糖?”正當失神間隙,中途匆匆離開了一趟的阿刁,抱著兩隻大大的棉花糖,去而複還。

  經由阿刁提醒,沈卓驀然回頭。

  棉花糖散發出來的味道,在半空,在鼻翼輾轉不歇,其實很淡,留香的過程卻很長,很長。

  沈卓眨了眨眼睛,有那麽一瞬間,似乎看到了,心中的那個她?

  “吃嗎?”阿刁再問。

  沈卓不吱聲,全程靜靜的,沉默的注視著。

  他的小素容其實也很愛吃棉花糖,隻是這東西,糖分太多,容易發胖。

  小素容害怕,有一天自己會不知不覺長胖了,然後,成為了沈卓不喜歡的模樣。

  故此,每逢逛街,遇到兜售棉花糖的攤販,小丫頭隻能猛地吞一下口水,嗅了嗅棉花糖飄在半空中的味道,便拉著沈卓去了下一個地方。

  那年的沈少卿,常常在她耳邊念叨,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言外之意,想吃就吃,千萬別委屈自己,畢竟民以食為天嘛。

  哪怕有天,真得發胖了,不再苗條了,但也是他沈少卿喜歡的模樣。

  小素容每每都點著腦袋,回複著,曉得了曉得了。

  隻是,從那之後,沈卓再也沒看到,自家小素容,吃過哪怕一口棉花糖?!

  那些年,他總念叨著人生苦短,人生苦短。

  本質上,是在安慰他的小素容,也在變相的安慰自己。

  想著,熬過了童年時代的酸楚和不易,慢慢的,老天總會開眼,不再給自己施加太多的磨難。

  可最後……

  衣錦還鄉,榮耀歸來,本以為這人生,終於熬出了頭,往後再也不用品嚐其中的酸楚苦辣。

  卻不成想,小素容沒了。

  人生,苦短。

  他的素容,匆忙一生真的很短很短,短到時年今日沈卓還不肯接受事實,他總覺得,素容就在身邊,從未離去。

  “你怎麽了?”阿刁看出沈卓情緒不對勁,而且長時間不答複自己。

  於是再次吱聲,詢問沈卓。

  沈卓反應過來,連忙別過自己的腦袋,笑容竟然有點牽強,“我不太喜歡吃甜食,你吃吧。”

  再抬頭,背對阿刁。

  枉他北天王沈卓,一生鐵骨錚錚,頂天立地,向來流汗流血不流淚,這一刻,竟是潸然淚下。

  恨蒼天涼薄。

  恨人生不如意,處處與他沈卓過不去!

  恨朝朝暮暮,暮暮朝朝,不能與愛人與共,天上人間,她在天上,我在人間,相望不相見!!!

  從那一年,母親含恨死在自己的懷裏,他哭的撕心裂肺,牙關險些咬碎,這之後,便再也沒有哭過。

  後期,逐漸長大的沈卓,總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哭了!

  眼淚這些東西,不適合他這種看慣生死,殺伐果斷的人,隻是,在今天,沈卓還是敗給了現實!

  原來,英雄並非無淚!

  隻是未到傷心時!!!

  “阿刁?”沈卓背對著阿刁,突然開口。

  阿刁吱了聲,“什麽事?”

  “請你幫個忙。”沈卓罕見的用了一個‘請’字,這個字,讓阿刁感到渾身不自在。

  不過,嘴上並沒有表示什麽。

  沈卓感慨道,“有點懷戀西子湖畔的那首曲子,你找找,鄧州這邊有沒有擅長彈曲的杭城本土人士。

  “我盡快辦。”阿刁點頭。

  少年階段。

  他和素容,走過西子湖畔,也踏足過斷橋。

  在拱形橋上,等月光攀上枝頭,一邊看著湖畔飛濺而起的音樂噴泉,一邊哼唱著那首曲子。

  曲子不長不短,講述的故事,在杭城,同樣家喻戶曉,甚至在國內,亦是廣為流傳,大抵那樣的愛情,太令人動容,惋惜。

  許姓書生和白娘子的故事!

  沈卓猶記得,素容曾問過自己,這世上,真的存在,為了尋到另外一個人,願意等上一千年?!

  後來,為了許姓愛人,不惜自困雷峰塔,永世不得超生。

  素容說自己喜歡這樣的故事,蕩氣回腸可歌可泣,也令人動容,但她不喜歡這樣的結局,過於悲涼。

  如果有朝一日自己出了什麽意外,徹底不在了,她寧願沈卓盡快的忘記自己,開始新的生活!

  沈卓瞧著她的腦袋,笑罵了句,別胡思亂想!

  畢竟,納蘭素容姑娘年紀還小,該做的想做的事情,還有好多沒完成呐。

  譬如,跟著他沈卓走遍祖國的山山水水。

  譬如,跟著他沈卓在漫天飛雪的大北方,用腳寫下兩個人的名字。

  譬如,跟著他沈卓,共坐雲之巔,看一場日出日落,看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孤鶩齊飛。

  譬如,出閣之年,終於頭頂鳳冠,披著大紅色的新衣裳,與沈卓攜手拜堂,等等,等等……

  今天想的有點多,懷戀的更多。

  不知不覺,一整個下午時光,就這麽一轉而逝。

  等沈卓回到董漢山的住處,院子裏很安靜,剛剛和妻子吃過晚飯的董漢山,正在院子裏歇息。

  董雲雷一家三口不在,估摸著在外麵遊玩,還沒回來。

  “我給你倒杯水。”夏冬蘭連忙起身。

  沈卓道了句,謝謝嫂子。

  董漢山雙手環抱,身子前傾,坐下的椅子哢哧哢哧,發出一陣清脆的響動,隔壁院的大黑狗,時不時發出*的聲音。

  除此之外,天地一片安寧!

  夏冬蘭替沈卓倒完一杯涼白開,便去屋子裏做針線活了,現場,有且僅有沈卓和董漢山兩人。

  一番沉默。

  無論是董漢山,還是沈卓,都沒有率先開口的打算。

  沈卓小聲抿起開水,臉色相較於剛出門那會兒,逐步好轉,紅潤了不少。

  “你以前,可不是這種忍氣吞聲,逆來順受的性格。”許久,沈卓放下水杯,慢慢悠悠感慨道。

  董漢山單手拖著自己的腮幫,嘴角泛起一縷憨憨的笑容,似乎在認可沈卓的話,也似乎在自嘲,同時也表現的,自己並沒有多在意?

  但,人的眼神做不了假,多多少少摻雜著點悲涼!

  這段時間,先是陳老四各種刁難,各種打壓,董漢山不得不委曲求全,再一次耷拉下腦袋,向生活低頭。

  今個,又遇到董雲雷這煩心的一家子。

  閑暇階段想想,這他娘|的|生活,怎麽比從軍打仗還難?

  “那會兒,我總以為自己看的遠,看的透徹,所以選擇了安穩的生活。”董漢山搖頭,現在想想,他可能生來注定,適合軍營的生活。

  這麽多年,他一直忘不了。

  尤其每次遇到刁難,遇到不順心的事情,總會不自覺的想到,如果當初留在北方,也許……

  隻是,人生沒有試錯的機會,也不會講究太多的如果!

  生活沒有給他太多的重擔,也沒什麽不如意的檻過不去,隻不過,確實與自己起初構想的生活,相去甚遠。

  如果……

  如果讓他重新選擇一次?

  董漢山回過頭,怔怔的看了一眼,正在屋子裏做針線活的妻子。

  可能,還是會因為,自己的妻子,委屈自己!

  人生在世,大抵會身不由己,也會為了某一個人,放棄一些東西。

  夏冬蘭似乎心有所感,瞧著自己丈夫偷偷注視了自己一眼,嘴角微微泛起,回了董漢山一抹笑容。

  普通人的愛情,大抵如此!

  於平淡中,得見真愛。

  沈卓羨慕這樣的夫妻關係,也曾幻想過,自己和素容的未來。

  隻是,現如今,他除了羨慕,也隻有羨慕。

  原本想和董漢山聊些東西,瞧見董漢山和自家妻子的這一幕,沈卓無奈將自己,呼之欲出的話題,壓了下去。

  現階段。

  他身體抱恙,搖搖欲墜,未來能撐多久,哪怕是沈卓自己,也不清楚。

  可能會堅持一段時間,也可能,於某個平平淡淡無風無浪的清晨,他再也不會醒來!

  而,偌大的北係,是自己和恩師齊子毅,經過兩代人的不懈努力,方才發展到今天這一步。

  沈卓不希望有生之年,看見北係,大廈崩於眼前,一夜之間灰飛煙滅!

  更不希望,在自己死後,北係徹底群龍無首,然後慢慢的分化,決裂,一代王牌師,成為過去式。

  他需要尋找接班人!!!

  更需要能夠在關鍵時刻,挽起北係大旗的下一任魁首。

  沈卓考慮過青龍,但青龍這個人,自幼在大家族長大,與自己的經曆大抵相似,故此為人性格更孤僻,獨來獨往習慣了。

  北係不適合他來接管,同時,青龍也不會有這方麵的考慮。

  嚴格來說,青龍是一個合格,且能夠完美勝任的下屬,當領軍人物,他沒有這方麵的天賦,再者誌不在此!!!

  也考慮過其他人,均被沈卓逐一排除!

  最後,唯一合適,又或者說具備這方麵能力的人,有且僅有董漢山!

  隻可惜,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曾經意氣風發,運籌帷幄的董姓男兒,於歲月和生活的雙重磨合下,逐漸失去了昔日的鋒芒。

  現在的董漢山,更傾向於認真的運營著自己的生活。

  何況與妻子這麽恩愛,董漢山不忍心也舍不得,放下自己的妻子,重回北係。

  哪怕退一萬步講,可以帶著夏冬蘭一起離開鄧州。

  但……

  這隻是一個普通女子,加之自幼身體不好,南方的水土更適合夏冬蘭生活,而條件更為惡劣的北部,隻會加速夏冬蘭的病情。

  各方各麵,各層次,暴露在眼前的問題,都注定了,董漢山無法離開!

  再者。

  即便董漢山答應了下來,沈卓後續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急需處理。

  畢竟,重新推一個北係領軍人物出來,他沈卓在這方麵,的確有著說一不二的威信,可,程序還是要走一下。

  哪怕先下手為強,盡快將董漢山安排到北部,也需全盤計議慎重考慮,能否將董漢山,平安的送過去。

  鄧州,現在是一座牢籠。

  除開諸多大勢力,要在鄧州這塊地界,一鼓作氣將自己送下黃泉,其實,還有軍部方麵的立場。

  “最近,有支輜重部隊,抵達鄧州附近了。”沈卓突然開口,語不驚人死不休道,具體沒透露,規模有多大。

  董漢山瞪眼,這消息屬實出人預料,先前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

  難不成,是來接沈卓回北部的?

  如果這樣的話,沈卓倒是能脫困而出果斷離開鄧州,一旦他去了自己的地盤,就沒有人威脅到自己的性命。

  “不是我的兵。”沈卓搖頭,算是正麵解答了董漢山的疑惑。

  董漢山眉頭簇起,依舊陷入短暫的茫然。

  沈卓笑,“我的敵人,可不僅僅局限於,世家名門。”

  言外之意,同黨,政|敵都有概率。

  何況,從某種角度而言,世家名門和他沈卓,不屬於一個領域的存在,可能會要你死,但也僅僅要你一個人死。

  相反,同僚一旦起了心思,下手會更殘忍,更血腥。

  非但要你死,還要的下屬,一起陪葬!

  一個山頭的崩潰,往往會連根拔起,株連所需部眾,並且注定了牽連甚廣,伴隨著無數人死去!!!

  於這點,無需贅言,畢竟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自古以來的道理。

  沈卓若是倒塌了,手中分化出來的權勢,可是一塊貨真價實的香餑餑,多少同僚眼饞垂涎著!

  這一年,因為沈卓過於強勢,躺在功勞簿上的戰功,也是外人無憾撼動的事實,久而久之,壓得他下麵的那批,同部將領,幾乎喘不過氣來。

  大家都想往上爬,爬的更高,更遠!

  無奈,頭頂杵著個沈卓,讓他們遙不可及,看不到一絲半點希望,現在,機會的天平,終於傾斜到了他們這一邊。

  豈會,坐等機會白白錯失?

  “文書院那邊?”董漢山還是有點疑惑,顧劍那件事一鬧,文書院在沈卓是否退役的事情上,最終選擇了不了了之。

  既沒同意,也沒拒絕,態度模棱兩可!

  但是,不拒絕也算某種程度的同意,換言之,文書院一眾上峰並未選擇,對沈卓斬盡殺絕!!!

  既然如此,為何下麵的人?

  沈卓笑而不語,現在的局勢到了這個程度,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看個人理解。

  複雜在於,沈卓身在局中,並且當之無愧第一檔的存在,周身牽扯的東西,太多太多,盤根錯節理不清剪不斷。

  簡單在於,如今的大局勢,文書院的態度和意見反而無關緊要,最不濟默認為,權利下放……

  下麵的人。

  你可以選擇各司其職,靜觀其變,甚至是冷眼旁觀,等待結局徹底落幕的那一天,全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同理,也能各有針對,各自為陣,嚐試著摻和進來,動一動。

  畢竟,天下固然隻有一個沈卓,但並非隻有一個北係。

  東係,南係,西係。

  這些都是在編隊伍!

  大部分和沈卓沒什麽深入交集,講情麵不現實,而有沈卓這麽一號人,存在一天,他們永無出頭之日,現在機會來了,豈會放棄?

  財帛動人心,並非一句玩笑話!

  再者,果斷出手和冷眼旁觀,是兩種截然相反的結果,不存在,你不出力,事後還能美滋滋的跟著分一杯羹,哪有這麽好的事情?

  這年頭,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人性果真複雜。”董漢山大致聽明白了沈卓的意思,他搖搖頭,不斷歎氣。

  現如今的沈卓,差不多舉世皆敵!

  “逐利而已,挺正常。”沈卓倒是看得開,這句話,也確實在理,人都是逐利的,犯不著看見咬一口就能到嘴的鴨子,還能不為所動。

  “究竟是誰插手了?”董漢山詢問沈卓。

  動用這麽大規模的武力,就為了在鄧州出一臂之力,結果了沈卓,想必不是什麽無名之輩吧?

  沈卓笑笑,沒吱聲。

  董漢山約莫猜出來,指不定和沈卓曾經有過什麽不痛快的過節,所以,這會兒趕著落井下石來了。

  “換做是我,肯定笑不出來。”董漢山齜牙,舉世皆敵的滋味不好受,但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嚐試著去安慰沈卓。

  何況……

  這家夥,需要別人安慰他?

  “真希望,你將這些亡命徒,殺得一幹二淨啊。”

  董漢山嘀咕,你強的時候,有一個算一個,乖的跟貓一樣,尋常階段,連說他沈卓一句不是的膽子都沒有。

  現在,一股腦的趁著沈卓不行了,趕快落井下石!!!

  如此行徑算什麽英雄好漢?

  怎麽沒個膽子,於沈卓巔峰期,正麵硬剛?隻會在背後,暗戳戳的耍一些陰謀詭計,一群小人罷了!!!

  “這叫審時度勢。”沈卓再一次給出了自己的理解。

  這下子,董漢山不樂意的,“去他的審時度勢,小人就是小人,說白了,一群鼠輩而已。”

  若是有朝一日刀在手,殺光這群惡心人的狗,豈止一個快哉?

  砰!

  院子裏的大門,突然哐當一聲,發出劇烈的響動。

  不用想,董漢山也知道,是三叔那一家子,逛完街回來了。

  果不其然,率先探出腦袋的董子健,齜著牙,還在不斷抱怨他這麽金貴的人,竟然真的要蝸居在這臭烘烘的地方。

  董雲雷小聲的安慰著,就一兩晚,對付對付就過去了。

  “有吃的沒?”董子健剛抱怨結束,發覺肚子餓了,於是詢問坐在院子中間位置的董漢山。

  董漢山還沒來得及開口,董雲雷跟著不耐煩的催促了,“沒聽見嗎?我兒子餓了,趕緊準備晚飯去。”

  “出門的時候,不是交代好,差不多這個點回家嗎?不老老實實備飯菜,竟然跑院子裏聊天來了,這麽有閑心?不知道什麽事情輕,什麽事情重?”

  大抵是,以往訓斥董漢山,訓習慣了。

  多年來,董雲雷這呼來喝去,不拿親戚尤其是董漢山當人的性格,是一丁點都沒改變,越來越飛揚跋扈。

  沈卓和董漢山知會了聲,表示自己要休息了,然後果斷的起身走人,眼不見心不煩。

  再者。

  歸根結底是董漢山的親戚,除非董漢山主動要求,否則沈卓絕不會摻和這些,畢竟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外人介入!

  院子裏的吵鬧聲,斷斷續續折騰了一個小時,終於漸漸安靜。

  董漢山忙活一陣,洗漱完畢,方才躺到了床上。

  夏冬蘭早二十分鍾休息,按照以往慣例,這個階段的夏冬蘭,應該熟睡了。

  隻是,等到董漢山安安靜靜躺下,妻子竟然挪了個身子,貼近董漢山,竟然還是醒著的。

  “怎麽了?”董漢山揉揉臉,明天再堅持一天,等送走三叔一家,就徹底清淨了。

  也是念著,這三叔董雲雷是自家父親的親兄弟,沾著點情分,否則,他再好的脾氣也該發飆了。

  “怎麽了?”董漢山詢問夏冬蘭。

  夏冬蘭伸手挽住董漢山的五指,不緊不慢回了董漢山一句,“不應該是我問你嗎?”

  董漢山茫然,聽不明白妻子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夏冬蘭溫柔道,“我跟了你這麽多年,應該算這個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之一,這幾天,你一直有心事,我豈會不知?”

  董漢山露出憨厚的笑容,想抓抓腦袋,躺在床上,實在不方便,故此作罷。

  “我一開始以為,真的是三叔一家煩著你了,現在看看,並非這件事。”夏冬蘭貼近董漢山,語氣緩慢且溫柔。

  董漢山欲言又止。

  “有什麽就直說,咱畢竟一家人。”夏冬蘭頓了頓,繼續道,“說出來了,心裏好受點,我也能給你提提意見,對不?”

  董漢山單手墊著腦袋。

  窗外的月光,已經攀上枝頭,晶瑩,明亮,像極了終年覆蓋在北域的茫茫大雪。

  以前的他,並不喜歡雪花,甚至是排斥,後來在北域待了一段時間,方才發現,相較於人間其他美景,他更喜歡雪。

  一塵不染。

  潔白無瑕。

  若是這紅塵俗世,人人交流,熟悉認知的過程裏,都如這雪花一般,保持純潔,沒有勾心鬥角,爾虞我詐,該有多好?

  “你這些年,怎麽一直不好奇,我在北域的從軍生涯,究竟是什麽樣子的?”董漢山反問夏冬蘭。

  夏冬蘭淺笑,“我這不是在等你,主動告訴我嗎?”

  董漢山為之一愣,果真妻子還是那個妻子,知書達理,溫柔善良,也處處包容且理解著自己。

  他不說,她就不問。

  基於信任,源自理解。

  “當年,我可風光著呐。”董漢山翻過身,順勢摟住自己的妻子,小聲回憶著,曾經的崢嶸歲月。

  走過雪山,趟過河流。

  親眼目睹生與死,也參與其中。

  更曾將北係的大旗,紮在大草原,回頭一眼,鐵騎如滾滾江流,所到之處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普通人一輩子都見不到的,蕩氣回腸的畫麵,他……,見過一次又一次。

  “真想和你一起,去看看,走走。”夏冬蘭忽然感慨道。

  董漢山到嘴邊的話,戛然而止。

  許久,董漢山搖頭道,“那邊天寒地凍的,你這身體適應不了,何況氣候比南方更惡劣,別多想了。”

  “不去適應,你怎麽知道我,能不能待下去?”夏冬蘭反問。

  董漢山其實已經感知到,今天的妻子不對勁。

  好像,故意將話題,往那個地方引。

  中途,夏冬蘭又道,“我從出生,到慢慢長大,然後嫁給你,就一直一直呆在鄧州,哪兒也沒去過。”

  夏冬蘭撇撇嘴,略顯委屈。

  董漢山默不作聲,妻子身體不好,雖說不是什麽關乎性命的大傷,甚至日常生活裏不值一提,多歇息歇息就自動痊愈,後期再反反複複。

  而,越是這種病,越難以根治,否則以老丈人的精湛醫術,早就幫夏冬蘭調養好了,就因為不算什麽病,最令人頭疼。

  夏冬蘭小半生在鄧州兜兜轉轉,既沒有親眼看看外麵的風景,也不曾,走過丈夫曾經走過的風景。

  說不遺憾,其實多多少少有點吧?

  “如果,如果讓你重新選擇一次,你會不會早早的退伍?”夏冬蘭突兀的開口詢問,不等董漢山給出答複,她刻意提醒道,“想好了,再回答我。”

  董漢山陷入沉默。

  而,沉默有時候就是默認。

  應該不會吧?

  不單單不會,還會硬著頭皮,闖蕩出一番大事業,不求青史留名,至少讓父母感到驕傲,讓妻子同樣與有榮焉。

  人生在世,誰活著不是為了揚眉吐氣一場?

  以前的董漢山認為,自己看得透徹,所以選擇了過平靜日子,等真正感受了,其實不然!!!

  “我猜到,你很想回去。”

  “隻是礙於我的身體,不忍心也不舍得丟下我,更不希望,帶著我舟車勞頓,去另一個不熟悉的地方重新生活。”

  夏冬蘭一句話,讓董漢山徹底緊張起來。

  “你聽我說完。”夏冬蘭提醒。

  董漢山唯有咬牙,默默聽著。

  “我嫁人那天,父親跟我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以後不管你過的怎麽樣,幸福也好,勉強過日子也罷,生是你的人了,死也是的。”

  “既然認準了你,這輩子也別指望著埋怨,因為是我自己挑的夫婿。”

  董漢山為之動容,別過腦袋,一顆滾熱的淚珠,從眼角墜落,他沙啞著嗓子道,“可北方那個環境……”

  挺苦的!

  確實很苦很苦!!!

  終年茫茫大雪在頭頂盤旋,一眼望不到邊際,天寒地凍,動輒手指肌膚就開裂,流血,受傷!

  當初,他們第一批,從南方趕赴北域的年輕男兒,多少人,因為短時間適應不了,夜裏一個人,偷偷摸摸的哭?

  想家了!

  “你就那麽願意,被家裏親戚看不起?”夏冬蘭沒好氣質問道,自家丈夫習慣了低調,也老好人一個。

  明明是一整個董家,最出息的那個,偏偏被各種數落,看不上。

  尤其隔壁的三叔,自家孩子什麽德行,還當個寶貝似的,各種吹捧,各種稀罕,巴不得董漢山黏著他們一家。

  “可是……”董漢山還在猶豫。

  他歲數在這兒了,這些東西,其實忍忍也就過去了。

  最主要,還是妻子的身體,適不適應北方的氣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