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8章 為你重披正蟒袍!
作者:一枝軒      更新:2021-04-21 16:33      字數:5529
  “韓老?”

  現場持續了太久的沉默,這麽等待下去,也不是什麽事,於是,再次有人小聲的提醒韓忠。

  韓忠坐直身體捧起茶杯,一邊漫不經心吹動浮在杯麵,尚未全部泡開的茶葉,一邊思緒飄轉。

  多年來。

  他在這條路上,遇到很多的競爭對手,也經曆過低穀,同樣差點因為走錯一步,險些離開這個領域。

  如今,好不容易坐到現在這個位置。

  也好不容易,成功的將那位昔年的老同學踩在腳下,扳回一城。

  一別幾十載光陰,終於揚眉吐氣,現階段,正是自己大刀闊斧奮勇直追,造就新王朝的關鍵期。

  拿下一個軍部的臣子,有這麽難嗎?

  非但眼前這些同僚,猶猶豫豫,始終不願意做最終的決斷,李文淵這老家夥,更是厚著臉皮,興師動眾趕至文書院。

  韓忠印象裏的李文淵,是一個自尊自愛,也特別有骨氣有原則有底限的人。

  一生不曾低頭!!!

  更不會因為其他人低頭,這不符合李文淵的性格和脾氣。

  但此次,這位已經下野的老家夥,不惜為了沈卓親自跑來一趟,他難道不清楚,這趟過來,大概率顏麵掃地?

  一個過往階段愛惜羽翼,也非常講究顏麵的家夥,臨近人生末年,何至於,不在乎這些了?

  “你們先出去一趟。”驀然間,韓忠揮揮手,示意在場的諸位同僚,先行離開一會兒,他有其他事情要處理。

  眾人疑惑,抬起頭表示不解。

  韓忠沒搭理大家,順手吩咐自己的下屬,語氣不緊不慢,“你去通知李文淵,我想和他單獨聊聊。”

  一陣零零散散的腳步聲,現場隻剩韓忠一人。

  已經等待多時的李文淵,與李子龍耳語兩聲,調整了下呼吸,邁著穩重的步伐,進入文書院。

  裏麵。

  一道熟悉且陌生的身影,雙手附後,背對著自己。

  他在目不轉睛看著,掛在牆壁上的江山社稷圖。

  李文淵沒吱聲,同樣抬起視線,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牆壁上的掛作,那還是自己在任時,留下的東西。

  這上麵,密密麻麻寫滿自己的字跡。

  李文淵有點訝異和意外,韓忠竟然會留著自己的東西。

  “你有什麽話就直說,我挺忙的。”

  韓忠伸手敲敲牆壁上的畫作,依舊背對著李文淵,不曾轉身,語氣既沒有體現的多麽熱情,當然,也沒有所謂的排斥和反感,平平淡淡。

  這麽多年。

  他們習慣了忽略彼此的存在,也習慣於拒而不見,屬於很徹底的活在一個位麵,卻隸屬於兩個世界的人。

  現在這樣的狀況,已經算是他們的關係,達成了曆史性的進步,破冰之旅?韓忠喜歡這樣的詞,形容此刻的他們。

  若是放在十年甚至更早之前,雙方可能還有暴脾氣,指不定真見麵了,又狠狠掐架,大吵一場。

  現在,兩者年紀都大了,早已沒了那股心氣和衝動。

  “能否網開一麵?”許久,李文淵還是開口了。

  韓忠哈哈大笑,態度模棱兩可,其實,從沈卓聲名鵲起,攜氣吞萬裏如虎之勢霸業登頂……

  韓忠從未見過,也從未和沈卓,私下有過交流。

  有時候,韓忠都覺得蠻有意思,一個在民間,在朝堂,有著絕對統治力,影響力的權臣,他竟然沒見過哪怕一次。

  都說,沈三郎麵如冠玉,風華絕代?

  韓忠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個機會,親眼見見,畢竟外界傳言,這位年輕的王者大限將至了。

  其實,無論韓忠,李文淵,還是偌大的文書院,彼此都清楚。

  文書院對沈卓的態度,決定了太多的因素。

  沈卓在個人身體方麵,能否熬過這場劫難,並非韓忠,又或者殘忍點,包括李文淵在內的一眾同僚,首當其衝關心的問題。

  北天王在任期隕落,與北天王離任後隕落。

  會起到兩種不同,甚至稱得上截然相反的效果,於這點,韓忠心知肚明,李文淵又談何不清楚?

  “你口中提及的網開一麵,究竟是哪層意思?可否,請李老細細道來?”韓忠追問李文淵。

  生前盡量保全他沈卓的職位?還是死後不要秋後算賬?

  這種曆史級的顯赫人物,無論生前還是死後都注定有著不凡的影響力,人死債消,並不適合沈卓。

  生前名震四海為萬萬人敬仰,死後身敗名裂,甚至開棺鞭屍挫骨揚灰,落得遺臭萬年下場的人,不在少說。

  當朝該如何評價沈卓的一生,假如他沒熬過這場浩劫,病死異鄉?

  於這點,韓忠確實沒有認真的思考過,此時,經由李文淵提醒,忽然覺得有趣,非常有趣!

  有關是否同意沈卓正式退役,似乎,已經不是什麽至關重要的問題了?

  按照韓忠的想法,這會兒索性與李文淵見個麵,簡單聊幾句,差不多就結束了。

  然而,這場闊別幾十年之後再度重逢,哪能這麽輕而易舉的結束?

  韓忠心裏早有準備,也知道一時半會,沒辦法趕李文淵離開,索性,各自心平氣和的坐了下來。

  李文淵盯著韓忠的兩鬢,感慨道,“老了不少。”

  韓忠點頭,沒有否認,“你也一樣。”

  一人四字,點到為止。

  隨之,雙方沉默。

  再之後,李文淵捧著茶杯,韓忠同樣低垂著腦袋,一邊搖晃著茶杯,一邊等待李文淵主動開口。

  “我與你講個故事?”李文淵提議,等了一兩秒,征求韓忠的意見。

  韓忠沒抬頭,依舊視線下垂,不過話還是說到了,“想必是個有趣的故事?願意洗耳恭聽!”

  故事並不複雜,甚至前前後後,有且僅有那麽一位主角。

  他從少年時,親眼目睹著自家父親,手握屠刀,要主動結果了他,就因為他生來是個病秧子。

  也親眼目睹著,弱不禁風的母親,死在自己的懷裏。

  那一天。

  帝京的氣候非常寒冷,大雨連綿不絕,為六十年一甲子以來,國都迎接到的有史以來最冷階段。

  母親為了臨死之前,爭取到家族哪怕一絲半點的憐憫之情,曾拉著他的手,要求其一起下跪求情。

  求家族網開一麵,收留自己。

  求那個冷漠無情的父親,念及自己是他的骨肉,講點人性。

  “我猜他肯定沒跪?”韓忠漫不經心嘀咕了句。

  李文淵點頭,語氣感慨,“這個世道,從來都是幸福的人千篇一律,不幸的人萬千不同。”

  韓忠沉默不語,這是句實在話。

  這位新上任的掌舵者,不比李文淵淺薄,從後者開口提及,要講個故事的時候。

  韓忠就意識到了,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必然是沈卓。

  隻不過,還是讓韓忠略感意外,不足十歲便被趕出家門?親生父親,甚至要親手結果了自己?

  這究竟,是怎樣一個冷血無情的家族?令人費解!

  “再之後,他參軍北上,我曾問過他,為什麽一開始,大家都很怕死,而你從未懼怕過?”

  “他說他,在很多年前,就死過一次了。”

  常言道,人爭一口氣佛受一炷香。

  這些年,他都在咬牙堅持,內心的想法也從未動搖過,他要活著回來,光鮮的回來,然後報仇雪恨。

  隻是……

  並不漫長的從軍生涯,本該是他曆練自己的一塊跳板。

  可,待著待著就產生了感情,久而久之,關乎軍人的信仰,徹底流入血液,與他共存!!!

  “從他披上軍|裝的那一天,就注定了,要為這身衣服而活。”

  李文淵說完這句話,幾乎同時,與韓忠心有默契的,將視線,留在圓桌上工工整整擺放的正蟒袍!

  一個人,一個鐵骨錚錚,一個向來隻流汗流血不流淚的軍人。

  究竟無奈到了什麽程度,方才舍得脫下這輩子,他最摯愛最喜歡的戎裝,然後原封不動的送還回來?

  這比拿刀,紮他的心還要來的殘忍!!!

  “他是我見過,最正直最勇猛,也最對不起這身衣服的軍人!!!”

  這句話。

  讓韓忠倏然抬頭,隨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李文淵。

  李文淵什麽性格,大抵沒多少人比他韓忠更清楚,這家夥向來眼高於頂,也有底氣看不起很多人。

  凡能得到李文淵如此高評價的人,固然有著出眾的人格魅力。

  “看來,你是真的很欣賞沈卓?”韓忠撫摸著自己的下巴,微微笑著,看待李文淵的眼神,也有其他的意思。

  李文淵道,“你沒見過他而已。”

  言外之意,他韓忠若是見到了沈卓,同樣會欣賞,會喜歡這麽個年輕人,缺一個機會罷了。

  韓忠搖頭,“我不信。”

  “你應該信。”

  雙方你來我往,像是扯皮一番,隻不過,韓忠順勢沉默了下去。

  即便現階段,韓忠從未見過沈卓,但這個年輕人,身經百戰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豈是浪得虛名?

  “我認識的軍人,論信仰,論風采乃至覺悟,不一定就比沈卓遜色半分。”

  換言之,他韓忠可以承認沈卓,無愧這些年的戎馬經曆,但並非什麽不可或缺的角色,後者存在的意義,被無限誇大了。

  站在韓忠立場,他始終認為,沈卓之所以走到如今的地位,背後有李文淵推波助瀾,順勢造神的嫌疑。

  既然如此,李文淵能動用舉國之力,造就一個沈卓出來,他韓忠未嚐不可。

  “你說服我的時間,不多了。”韓忠看了看自己的腕表,催促道。

  李文淵沒吱聲。

  反而關鍵階段,傳來一陣敲門。

  韓忠稍稍簇起自己的眉頭,等了解完情況,他和李文淵,幾乎同一時間站起,而且神色鄭重!!!

  蘇儀來了!

  這位縱觀一整個帝京,應該是名望第一的老人,於此時,於此刻,來到了文書院。

  等韓忠和李文淵,同時出來。

  蘇儀正和一幫子,在他眼裏還算年輕的後輩們,一起站在走廊位置,視線高高遠眺,恰巧能看見那座若隱若現的人間像。

  韓忠與李文淵彼此對視一眼,一左一右,站在蘇儀兩側。

  蘇儀單手杵著一根拐杖,嘴角淺笑,頭頂的日光很暖和,他非常享受,這種被陽光包裹的感覺。

  “聊得怎樣了?”蘇儀開口,似乎有先知一般,預見了李文淵和韓忠,不早不晚會有這場溝通。

  韓忠和李文淵同時警神,因為,誰也不知道,老相國的這句話,究竟問的他們其中哪一個?

  最終,還是韓忠主動跨前一步,畢恭畢敬朝蘇儀點了點腦袋,“老師!”

  “老師!”李文淵跟著道。

  蘇儀這大半輩子,風裏來雨裏去,看過幾代王朝更迭,也擁有過門生無數,有一開始就拜在自己門下的,也有半路轉拜於他的。

  多年來,有的學生經由自己的提點,終於小有作為,成功兌現自己的價值。

  也有學生熬不過他這把老骨頭,先他蘇儀一步過世了。

  如今仔細想想,他蘇儀這一生,帶過的無數學生裏,大概也隻有兩個,最讓他得意,也發自內心的感受欣慰。

  李文淵,以及韓忠!

  隻不過,基於外人的了解,或者對外解釋,李文淵從未真實袒露過,自己和李文淵的關係。

  韓忠更是如此。

  “老師這趟……”韓忠留了個心眼,主動詢問。

  蘇儀不是李文淵,若是李文淵懇求,韓忠興許會拒絕溝通,甚至雙方不和一拍而散,萬事皆休。

  但,蘇儀一來是自己名義上的老師,同時,在帝京的名望和號召力,獨一檔。

  若是這位老爺子,都開金口了,韓忠哪怕表示慎重考慮,也不會幹脆果斷的拒絕,或者反對。

  蘇儀沒有著急著開口,他好奇的看著院子裏的鮮花,微笑道,“你種的?”

  韓忠搖搖頭,看向李文淵。

  李文淵不好意思道,“我比較喜歡養些花花草草。”

  “挺不錯,至少有生氣。”蘇儀搖了搖自己的身子骨,他畢竟一大把年紀了,站久了都要活動活動一下。

  韓忠道,“老師,您還是進去坐坐,別站著了。”

  “沒事,外麵太陽不錯。”蘇儀拒絕了韓忠的好意,目光一躍而起,靜靜地注視著那座人間像。

  可惜自己身子骨,這兩天,突然變差了很多。

  否則,一定要去那座人間像底下,走走看看。

  老爺子久久不開腔,韓忠和李文淵,以及後麵站著的一大堆同僚,自然有一個算一個,都保持著沉默。

  “東西拿過來。”最終,還是由蘇儀開口。

  他示意跟隨,端過一隻錦盒,然後道,“你新官上任,有自己的難處,也迫切的希望,依照自己的準則,做一些針對性的調整。”

  “但,文淵也有文淵的堅持,我看呐,你二位各退一步,這件事,由老夫挑頭。”

  蘇儀又道,“我清楚規矩,也喜歡規規矩矩做事,這次不為難你,也希望你見好就收!!!”

  “一物換一物,如何?”

  韓忠好奇的打開錦盒,頓時眼睛一亮,隨之滿麵複雜。

  黃馬褂!

  這可是舉國最貴重的物件,象征意義又或者說重要性,遠在正蟒袍之上。

  老爺子一生忠誠,有資格,也該繼續擁有這件黃馬褂,這是國家給予他的最好的嘉獎,如今為了一個沈卓,何至於如此?

  “老師……”韓忠欲言又止。

  蘇儀道,“老夫清楚你難做,也必須負責到底,站在你韓忠如今這位置,權衡各方利益不容易。”

  “最好兩頭不得罪,但真做到這樣,不現實。”

  為今之計,隻能一物換一物,何況,他年紀大了,這黃馬褂還不知道能穿幾回,繼續留著沒意思,還不如發揮發揮作用。

  而,有了他蘇儀這位老相國的介入,外界的非議也會順勢小很多,最不濟,找他蘇儀算賬就好了嘛。

  反正,前不久他親自去了沈家之後,帝京這地方的老王八們,差不多都清楚了他的態度!!!

  “老師?”韓忠還在猶豫。

  李文淵倒是神情平靜。

  “我家那小姑娘,和這件正蟒袍的主人,有著不解之緣,權當是,備給知鳶的嫁妝。”

  蘇儀抬起頭,呢喃自語道,“希望有朝一日你還在人世,更希望有朝一日,知鳶能為你親自披上這件正蟒袍。”

  這兩打小青梅竹馬,挺不容易的。

  各自在各自的生命裏,缺失了十幾二十年,如今命運的齒輪,又再次將他們聯係到了一起。

  姻緣這玩意,屬實玄乎!!!

  事已至此,韓忠無話可說,並且從大局觀考慮,這場怎麽選擇都注定無解,或者不合適的風波。

  由蘇儀牽頭,親自解決,貌似最妥當,也幫助韓忠解決了一些後顧之憂。

  “多謝老師。”韓忠感慨,確實該謝。

  蘇儀,李文淵走後。

  韓忠依舊站在原地,輕輕抬起頭,那座若隱若現的正是沈卓的人間像,因為陽光的沐浴,竟然變得無比神聖,輝煌。

  也令人自然而然的安心,踏實。

  韓忠挑了挑眉頭,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觸,讓他茫然了許久。

  “有生之年,希望有機會,能親眼見見你。”韓忠嘀咕,李文淵有句話可能說的很對,他沈卓,始終和別人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