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

  別說街頭巷尾剛剛學會咿呀奔跑的稚童，哪怕是沈卓自身，都清楚，他對這個時代的重要性。

  一人生死。

  牽扯家國大局。

  這樣沉甸甸的擔子，於外界而言，是一種千古無二，無與倫比的殊榮，舉世之間，唯沈卓一人做到。

  於沈卓自身而言，不見得是好事！

  沈卓明白，也清醒的意識到，自己在這個敏感節點，稍稍一個決策，興許就徹底改變了結局。

  他死，他不死。

  都注定了未來格局，與現在這個狀態，截然相反！

  也不知道，從何時起，帝京開始傳言，他這位年輕氣盛，心懷遠大抱負的當世名將，待疆外戰亂平定，就會調過頭來，動動帝京的幾宗巨頭家族。

  也不知道從何時起，帝京各方勢力，越來越不待見自己？甚至到了敵對的那種程度！

  齊子毅這輩子，做了很多預測，有判斷正確，也有錯誤的。

  沈卓就記得，當初的齊子毅不止一次勸告他沈卓，做人不要一根筋，大丈夫能屈能伸，是常態。

  沒事在帝京多走動走動，搞好關係，這樣於自身百利無一害。

  哪怕你沈卓不屑於這麽做如此沒有氣節和尊嚴的事兒，至少，不要和這一脈成為死對頭。

  縱觀曆史，王朝更迭，覆滅興起然後再次重建，起起伏伏幾千年，世家集團依舊存在，依舊昌盛。

  這樣特殊的存在，不是誰想滅就能滅幹淨的。

  那時候的沈卓，反問了齊子毅一句，身為軍人，他這輩子最大的信仰是什麽？

  保家衛國？

  為天下子民創建一個穩定，舒適的生存環境？

  齊子毅很明顯愣了愣，然後直言不諱的調侃沈卓太小太年輕，人情世俗這些東西，完全一頭霧水，什麽都不懂。

  全程吐槽，隻字不提自己身為軍人時的信仰！

  如今回過頭來想想，齊子毅倒也不算什麽虛與委蛇，披著狼皮慣於偽裝的人，至少活的通透，活的坦坦蕩蕩。

  他一輩子功於心計，計算人脈，結交各路達官顯貴，真實目的還是想光宗耀祖，讓他老齊家也有那個命，搖身一變成為紮根故土的名門望族。

  與顧少堂的想法一致。

  人生在世，哪有完美無瑕的聖人？

  說透了，大部分還是為了個人利益，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放在任何時代任何節點，都是正確的。

  哪怕當初跟在自己身邊的幾個兄弟，想法也很純粹，簡單。

  於嘯川自入伍就目的明確，打幾年仗僥幸不死，完成使命之後，就回家娶妻生子，安安分分生活。

  姓董的那位就更直接，明明滿腹經綸，排兵布陣各種神來之筆，最後，還不是和齊子毅分道揚鑣？

  董漢山與齊子毅同出鄧州，算是知根知底的家鄉人。

  當年，六兄弟結拜，因為年齡緣故，董漢山排在了第二位，稍次於顧少堂。

  這家夥比他沈卓還沉默寡言。

  大抵是都不怎麽喜歡說話，性格過於接近，所以，那段相處時光，兩人關係幾乎形同陌路。

  而且這小子傾心於鑽研，久而久之，沈卓也不太搭理董漢山。

  董漢山提前退役的時候，沈卓內心，竟然毫無波動，沒有什麽不舍得，也沒有為對方放棄大好前程而可惜。

  兩人明明有著義兄義弟的關係，根子裏，比陌生人還不如。

  於這點，沈卓心知肚明，董漢山何嚐不清楚？

  時年今日。

  沈卓從董漢山與自己交流的，僅有的幾句話當中，有且僅記住了一句。

  挺有意思的一句話，如今細細想來，依舊深有嚼頭。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這沙場揚名橫掃天下的事兒，實在不適合他這位董書生折騰，故此罷了罷了，再者，打贏了天下，還有更大的一座山等著，挺無趣的！

  更大的一座山？

  曾經的沈卓，並不清楚，董漢山的這句話是在暗示著什麽？如今年紀擺在那兒，該懂的自然懂了。

  隻是相對於董漢山，他頓悟的比較晚。

  等真正意義明白了也考慮到了這些東西，他沈卓已經坐到了一個隻能上去，不能下來的位置，已無退路。

  印象裏。

  董漢山身材一般，略顯肥胖，也就是普通人的身高，長相，更不值一提，五官平平無奇，更不存在什麽氣質。

  屬於那種放在人堆裏，絕不至於看第二眼的存在。

  他離開的比較早，也很決絕，哪怕那時候的齊子毅，一來考慮到是家鄉人，再者，這小子確實滿腹經綸，值得培養。

  他還是走了……

  董漢山嘴上嚷嚷著打仗忒沒意思，何況他還怕血，其實，無論沈卓還是齊子毅，都心知肚明。

  這個年紀輕輕的家夥，將人生看得太通透了！

  一眼過去，就能清晰看到自己的未來，翻來覆去折騰，屬實無趣！

  而，這個世間，看清自己未來的年輕後生，大有人在，但看透之後，能不能灑脫的抽身其中，就很考研個人立場了。

  沈卓其實一直很羨慕董漢山，來去全憑己心，大徹大悟，為人做事全部選擇了自己，最最喜歡的那種。

  早些年。

  沈卓和於嘯川聊過董漢山，事後也基於好奇的目的，派人暗中接觸了下董漢山，退役之後的生活。

  聽聞，這小子回到家鄉沒多久，就找了個媳婦，兩人在家人的幫助下，開了一間小小的飯店。

  日子過得不緊不慢，無波無瀾。

  隻是一直沒打算要小孩。

  六兄弟裏，雖然接觸不多，但沈卓從頭至尾都清楚，董漢山是他們幾個兄弟裏，最有大智慧的人。

  “如果這趟有機會，我倒是很想，和你聊聊天。”

  董漢山臨別之前，提過也明確判斷了，他沈卓假以時日必定大有作為，隻不過，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就不得而知了。

  多年過去。

  再回顧回顧，當初董漢山的一些話，其實句句在理，甚至一針見血。

  都是這崢嶸大世裏的一粒塵沙，縱你驚豔才絕，心懷遠大抱負，可這短短幾十載人生，又能完成到什麽地步？

  隻怕，大部分都是到頭來，一切成空。

  既然怎麽算計，均是一筆吃力不討好的買賣，何不讓在這短短的幾十載春秋裏，找到最合適的方式，爭取活過！！！

  “我也知道累，可還想試一試……”

  沈卓仰起頭，呢喃自語。

  清風掃過他的眉梢，這位依舊坐在北天王位置上的年輕男兒，依舊還是這個時代，最具權勢的人。

  他還沒倒！

  而，同在這片乾坤之下，卻遠在另外一片土地上，坐著一群可愛的人。

  大家三三兩兩，盤膝而坐，一邊享受著清風細細撫摸過自己的臉頰，一邊揮手擦去額頭的熱汗。

  人群中，一位明顯體格高大的壯碩青年，默默的攤開粗糙大手，撫摸著，掛在脖頸間的一枚戒指。

  於嘯卿！

  於嘯川的親弟弟！

  當初，因為自己的執意要求，加上確實喜歡參軍，沈卓唯有答應，之後，讓於嘯川這位親弟弟，破格入伍，成為一位光榮的軍人。

  從一轉而逝的三個月新兵期，於嘯卿開始展現驚人的軍事天賦。

  偌大的軍營，這位於姓男兒，已然出名到人盡皆知。

  訓練刻苦到不惜命，不要命！！！

  他的每一步成長，他所踏過的每一個腳印，都是汗與鮮血鑄就而成，都在大家的見證之下。

  都說，王者從不中庸，他們自打一開始，就會初露崢嶸，乃至鋒芒畢露，無人匹敵！

  於嘯卿各項條件都達標，也注定了，這一路走過去隻要不出意外，未來會在戰場發光發亮。

  遙想當日。

  於嘯卿臨時入伍，被送到這批編製的時候，身邊袍澤還嘲笑，一個走後門進來的傻大個，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

  三個月結束，於嘯卿打服了所有兄弟袍澤！！！

  隻是，這位傻大個，不怎麽喜歡說話，每日除了默默訓練，就是靜靜看書，生活單調且無味。

  大家不知道，他是通過什麽關係，進了軍營。

  也不清楚，這個未來王者，這麽機械化的活著，不累嗎？

  今個，訓練結束，這位身高已經接近兩米，如黑熊一樣壯碩的熱血青年，依然獨自坐在不顯眼的位置。

  餘光不斷掃過於嘯卿。

  於嘯卿從頭至尾，視而不見。

  他還在撫摸著自己，掛在脖子裏的戒指，這麽久以來，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擁有北天王沈卓的五枚龍戒之一！

  “你說過的，這枚龍戒，能讓我在特殊階段，做出任何選擇。”

  於嘯卿眨動眸子，語氣從未有過的堅定和決絕。

  近兩月。

  北天王沈卓個人狀態抱恙，疑似大病纏身，帝京各大巨頭家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準備聯手對付沈卓。

  舉世皆敵？

  “聽說北邊有個特別厲害的人，要對付你，叫什麽陸地蛟龍沈雕寺？”

  “也不知道，能不能打的過這什麽陸地蛟龍，但這麽多人欺負你，我很不爽，非常不爽！！！”

  蹭！

  刹那間。

  於嘯卿按耐不住已經蠢蠢欲動的想法，他如同一座小山，腰杆於瞬間繃直，周身更是毫無征兆的散起濃濃殺氣。

  他必須出營！

  也必須在最短時間內，見到沈卓。

  至於見到沈卓之後，該做什麽，暫不考慮。

  “於嘯卿，你幹什麽？坐下，原地休息。”稍遠處，雙手附後的長官，驀然轉過頭，沉聲嗬斥。

  “我要出營。”於嘯卿答複。

  眾人，“……”

  一陣傻眼，眾人瞠目結舌。

  這小子，難道不清楚，軍營向來戒備森嚴，執行全封閉式管理？

  哪有想出去就能出去的？

  即便真有急事，不得不離開，也需要向上級部門請示，而不是這麽突然。

  “熊子，你發什麽瘋？趕緊坐下。”一位身材精幹的年輕男子，上去拉住於嘯卿的手腕，讓他先坐下。

  因為體格壯碩，這批兄弟，都稱呼於嘯卿為熊子。

  而這位出言製止的年輕男子，是於嘯卿往日裏相處最好的兄弟，名叫陸陽，二十出頭，比於嘯卿年長一歲。

  站在於嘯卿對麵的長官，還沒來得及開腔。

  眾人的視線，高高躍起，然後落向他身後，龍行虎步走來的一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濃眉大眼，看起來和藹可親，但精神抖擻，周身都散著一股芒，更遑論，他還肩扛三顆將星。

  “好久不見。”中年將領衝著於嘯卿淺笑，然後點動腦袋。

  於嘯卿認得此人，當初曹英將自己送來軍營的時候，第一個見到的職位最高的人，就是他，楊一笑！

  “我猜到你會坐不住。”楊一笑依舊露著和善的笑容。

  陸陽還在拉扯於嘯卿，語速加快，“你先坐下。”

  於嘯卿置之不理，他直接躍過上級，與楊一笑正式對話，“我……”

  “軍營不是普通地方，你若今天違規離開，知道會承擔什麽後果嗎？”楊一笑反問於嘯卿。

  於嘯卿沉沉點頭，但依舊態度堅決，“我知道。”

  “為了他，毅然決然，果斷舍棄自己的大好前程？值得嗎？”楊一笑再問。

  於嘯卿仰起頭，露出一縷燦爛的笑容，這是他，這麽久以來，第一次笑，“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我。”

  “很多人想他死，我倒是很想出去瞧瞧，到底誰，想要他死？”

  此時的於嘯卿，雙目血紅，殺氣已然藏匿不住。

  在場的袍澤，有一個算一個，均是一頭霧水？

  於嘯卿口中提及的他，究竟是誰？

  而楊一笑的反應也很奇怪，這擺明了，是清楚於嘯卿口中的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當初，你來的時候，他給我的評價，說你這小子有情有義，值得培養，現在我知道答案了。”

  楊一笑伸手，示意於嘯卿。

  於嘯卿默默摘下自己掛在脖子裏的掛墜，五指一鬆，項鏈懸空而落。

  楊一笑深深吸氣，五指並攏太陽穴，“末將楊一笑，見過北天王！！！”

  見戒如見王！

  刹那間，現場的氣氛，像是凝滯了一般。

  許久，在場的眾人方才幡然頓悟，於嘯卿手裏，竟然拿著北天王沈卓的，五枚龍戒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