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返路上。

  途徑家附近的一間便利店，臨時起意的沈卓，吩咐曹英靠邊停車，和餘蓮先後腳下來，曹英提前離開。

  啪！

  還沒走幾步，街巷傳來一道嗡鳴。

  餘蓮揪著自己兩側的耳垂，胡亂跳腳，中途恨不得拿沈卓當擋箭牌。

  沈卓笑而不語，是街頭的小朋友，在玩擦炮。

  餘蓮打小討厭這玩意，然而對煙花卻情有獨鍾，那時候兩家都窮，磕磕絆絆過著拘謹的日子。

  過年時候，基本沒什麽太多的壓歲錢。

  每次餘蓮玩到興頭，煙花便沒有了，小丫頭又不敢說，怕沈卓心裏難受，自顧自拍拍手，站在田埂上，怔怔望著別人家孩子手裏的煙花。

  煙火伴著漫天星辰，一瞬燦爛。

  沈卓就站在餘蓮身邊，陪著她，既不說話，也沒急著領她回家。

  一恍惚，多年過去，兩人各自長大。

  之於小時候的一些記憶，已經斑駁模糊，如今走在熟悉的街道，重溫年少時的歲月，其實沒了太多感觸。

  “我是不是在這條路上，被狗攆過？”餘蓮突然開腔，她抓抓自己的小腦袋，好奇詢問沈卓。

  沈卓微微一愣，這小丫頭片子，怎麽好端端提到了這個？

  細細思索，記憶太遙遠，一時半會回想不起來，於是搖搖頭，算是給了餘蓮答複。

  餘蓮漫不經心哦了聲，速度加快，走在前麵。

  許久，數十分鍾前便心不在焉的餘蓮，最終還是沒忍住，她轉過頭，猶豫良久，開口道，“你，你準備怎麽處置她？”

  處置，而不是處理。

  她，自然指的陳蘭。

  沈卓淺笑，攤開五指揉了揉餘蓮滿頭短發，吱聲安慰道，“小孩子不要問太多，與你無關。”

  “可我也是大人了。”餘蓮解釋。

  沈卓始終掛著笑容，臨別之前，他私下授意了曹英，吩咐幾個部眾，處決了陳蘭一家三口。

  雖說，餘蓮自幼和陳蘭關係淡漠。

  可……

  “講個故事給你聽？”沈卓岔開話題，提議道。

  餘蓮沒吱聲，默默走在前麵。

  故事發生的時間點距今不長，談不上遙遠，故事裏的主人公，也不多，前前後後隻是兩個人的博弈，或者說的嚴謹點，稱之為交鋒。

  一個年長。

  一個二十出頭，血氣方剛當打之年。

  因為少時的提攜之恩，年長的那位，越來越喜歡拿栽培說事，隔三差五計較著，如果沒有老子當年看好你，照顧你，指不定……

  與陳蘭的邏輯相似，如果沒生下餘蓮，指不定……

  沈卓其實心裏明白，那位勉強稱之為恩師的男人，始終對自己有著再造之恩，他沒忘，也不敢忘。

  隻是，人心這種東西，會變得！

  因為過往的一點小恩小惠，隨著後期自身實力的無限暴漲，施恩的人，會覺得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勞。

  同理，自己提出的所有條件，要求，均是理所當然！

  若是不滿足自己，那就是忤逆，背叛！

  沈卓在那段時間，聽過齊子毅提及最多的詞，永遠都是忤逆！

  “我其實，並不想殺他！”時至今日，沈卓方才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大概因為餘蓮是局外人？

  餘蓮本以為，沈卓講述的僅僅是個不痛不癢的小故事。

  等聽到一半，餘蓮幡然頓悟，竟然牽扯到齊子毅。

  關乎沈卓，也就是自己的少卿哥哥，火並齊子毅的驚天舉動，可是在帝京，乃至一整個國度，鬧出不小風波。

  嚴格來說，沈卓在那場恩怨裏，動用了武將最忌諱，也最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方式，兵諫！

  聽聞，一夜之間，連帶齊子毅在內，以及名下二十八名衷心副將，均被沈卓殺得一幹二淨。

  那年的大雪域之巔，血氣重霄，駭人悚聞。

  等第二天，消息傳抵帝京，朝堂震怖，軍部自上而下一派沉默，有名有姓的大戶豪族，同樣陷入惶恐不安之中。

  帝京更是前前後後封禁六個小時，之間無人吱聲，像是一座徹頭徹尾的死城！

  畢竟，一個關外名將，突然火並直屬主將，非但奪權，還將旗幟，以自己的姓冠名，誰敢保證，這沈姓小兒會不會反！

  最後還是李文淵從中斡旋，化解了這場風波。

  “老齊沒什麽原則性錯誤，就是年紀大了，越來越拿自己當回事。”沈卓笑著說完，一臉雲淡風輕。

  餘蓮沉默不語。

  都說人活在世，多多少少會身不由己。

  那年的沈卓，如果不殺齊子毅，非但自己在權利運用方麵處處受製，也會嚴重影響到戰局。

  兵諫之後的幾場規模大小不一的戰役，算是為如今的太平盛世徹底奠定的基礎。

  可惜，大家從不看最終結局，隻記得沈卓曾手刃恩師，大逆不道，屬狼子野心之徒，可用，但不堪信任！

  “你後悔嗎？”餘蓮反問。

  沈卓搖搖頭，沒吱聲。

  餘蓮因為生母這層關係，猶豫過要不要心狠一點，徹底撇清，沈卓何嚐不是因為師徒這層關係，考慮該不該殺！

  何況……

  齊子毅真的犯了原則性錯誤。

  隻是，沈卓為顧及齊子毅死後的名聲，從未提及罷了，哪怕與餘蓮交流，也僅是輕描淡寫說了句，此人並無原則問題。

  沈卓抬起頭，怔怔望著天空，總有一天，這件事會被重新翻出，然後作為給他定罪的論據之一。

  “你哥哥我，在帝京真的快聲名狼藉了。”沈卓突然感慨。

  餘蓮愣神許久，擠出一縷笑容，也不知道是安慰沈卓，還是安慰自己，“可大家都知道，沒有你，天下難平。”

  “小嘴抹蜜了？”沈卓敲了敲餘蓮光潔的額頭，聳動自己的肩膀，示意道，“我背你回家？”

  “真的？”餘蓮眼睛大亮，不等沈卓點頭確認，繞到背後一個勁步，就爬上了沈卓的後背。

  沈卓微微蹙眉，喉間一股血腥味，直衝天靈蓋，他深深吸氣，無動於衷。

  餘蓮撐開雙臂摟住沈卓的脖子，鼻尖蹭到近前，本想繼續聊些有意思的趣事，餘光瞥過，同樣簇起眉頭。

  他，竟然都有白頭發了。

  好多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