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冷？”沈卓詢問餘蓮。

  小丫頭仿佛異常癡迷自己懷裏的溫暖，半天沒給答複。

  沈卓幹脆一屁|股坐在雪地上，也不吱聲，偶爾攤開手，靜靜地接住落在掌心，轉眼即化的絨雪。

  癢癢的，涼涼的！

  一縷寒風吹來。

  沈卓默默眨動著睫毛，等偶然發現肩頭沾染的一根頭發，他明顯扯了扯嘴角，佯裝視而不見。

  最後無奈，主動伸手拍走。

  眼不見為淨！

  那是一根不足四五厘米的白發，險些微不可見，也並非絨雪染白，而是真正生長出來的白發，自沈卓萬千發絲中飄落。

  “咳咳。”興許是想到什麽憂心的事情，沈卓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餘蓮驚訝，猛地抬起頭，一臉茫然的看著他。

  沈卓微笑道，“有點寒意，沒事。”

  趁餘蓮沒在意，五指並攏的沈卓，強提精神氣，將沾染在掌心的一灘黑紫色血跡，逼得幹幹淨淨，原地瞬間蒸發。

  等再恢複那股平淡，從容的笑意，這一刻的沈卓，心境沒來由的放鬆下來。

  近十年功名，助他霸業登頂。

  當然，也為此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同樣難以承受的代價！

  從北域班師回朝，私下知情的人，為他請了全國最頂尖的療養師，配製各種藥方，悉心照料。

  沈卓一直配合治療。

  同樣騏驥著早日康複，做一個健健康康的人，至少，要還自家素容，一個完完整整的自己。

  隻是啊……

  素容沒了！

  沈卓恍然意識到，餘生活太久，沒什麽太大意義，不如聽之任之，看老天爺啥時候心情不好了便果斷收走自己。

  “說好了今天陪你過生日，難不成一直坐這兒？”良久，沈卓收斂心神，拍了拍餘蓮的小腦袋。

  “不準拍我，拍多了人會傻的。”餘蓮嗆嘴道。

  沈卓譏諷，“也沒見你以前多聰明。”

  “嚎，沈少卿，你這是長本事了？都敢和你最寵愛，最古靈精怪的妹妹鬥嘴了？”餘蓮雙手捋袖子，一副要掐架的模樣。

  沈卓站起身，抖散全身積壓的厚雪。

  餘蓮隨之騰挪位置，不等沈卓同意，一個箭步爬上沈卓的肩膀，雙手環繞，成功掛住身體。

  就像那天，受到驚嚇以及委屈，最終導致餘蓮離家出走的夜。

  沈卓也是這樣默默背著餘蓮，一步一步，走回了家，路有多長，不太記得了，就記得那天的月光，很美很柔和！

  “哥哥。”

  “嗯？”

  “沒事，我就想多叫你兩聲。”

  “毛病。”

  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在萬籟俱寂的夜幕裏回蕩。

  之後，消停下來的餘蓮，會摸摸沈卓袍子上的圖騰，然後故意裝傻著問沈卓，這玩意會不會活過來？

  沈卓順水推舟重重點頭，解釋道，不僅會活過來，還吃人，一口就能吞下她餘蓮這麽大個頭的姑娘。

  餘蓮反指自己，不屑一笑，本姑娘很像傻子？這麽容易糊弄？這種話騙騙小孩還差不多！

  “哥哥，我多希望一覺醒來，這是場夢。”不知多久過去，瞌睡上頭的餘蓮，打著哈欠在沈卓耳畔癡癡囈語。

  沈卓沉默，哪怕回複了，餘蓮也未必聽在心裏。

  小時候，兩兄妹坐在牆角。

  分食著有且僅有一個的白饅頭的時候，最大的念想，就是這輩子平平淡淡，平平安安，平平靜靜。

  吃喝不愁，有家有業！

  家裏有素容，事業嘛，當然是做個斯文儒雅，知書達理的老師，閑暇之餘釣釣魚，下下棋。

  兜兜轉轉，不知不覺這輩子，也就兌付過去了。

  “我也想呀。”

  最終，沈卓還是給了餘蓮一份答複，倘若真能視為一場夢，讓一切回到原點，該有多好？！

  晚間九點。

  餘蓮被自家老餘的一通電話驚醒，交代著馬上就回家了，這才掛斷，事後還不忘吐槽，婆婆媽媽的老男人，哼！

  沈卓無奈搖頭。

  餘蓮則下意識攥緊沈卓的脖子，嘴上沒再說些閑話，總算是乖了。

  一處並不算嶄新的小區，空空蕩蕩，小區入口，僅有那個木訥的中年男人，握著手電筒，站在路邊。

  “老餘，老餘，我在這兒。”餘蓮揮手。

  餘燦聽著動靜，總算放下心來，並順勢打開手電筒，照亮餘蓮回來的路。

  下一秒。

  明明滿臉笑意的餘燦，猛烈倒吸數口氣，來自靈魂的震撼，讓他連握手電筒的五指，均在戰戰兢兢。

  沈卓自然知道，餘燦為何這般震驚。

  不過，這老餘畢竟看著自己長大，也沒什麽刻意隱瞞的。

  兩個男人相隔數米，各自一笑置之，隻是相較於沈卓的釋然，餘燦終歸有點不敢置信，他感覺像做夢！

  “老餘，傻了？”餘蓮抬手拍向餘燦的肩膀。

  餘燦醒過神來，沒好氣反瞪餘蓮兩眼，“沒大沒小。”

  “安全到家，記得早點睡。”沈卓放下掛在自己身上的餘蓮，簡單打了個招呼，最終衝餘燦道，“回去吧。”

  “哎，好的，你，你也早睡。”餘燦挽住餘蓮，一大一小，轉身進小區，獨留沈卓站在路燈下，恍然失神。

  餘燦數次回頭，依稀心驚肉跳。

  “老餘，有沒有被嚇到？”

  “有點，這孩子穿的衣服，我如果沒猜錯，是蟒袍？”

  “我到現在都不敢接受！”

  小小議論，相去甚遠。

  尚未離開的沈卓，仰起頭，望著茫茫然大雪，險有淚光墜落。

  今夜風疏雪驟，無酒澆愁。

  暮暮又朝朝，往昔依舊！

  沈少卿，你看我頭上擠滿白雪，像不像老婆子？哈哈，你也成糟老頭子！

  我素容老婆子，走不動咯，沈老頭子快攙攙我！

  知否，知否？

  此時，應是相依共白首！

  “知否，知否……”沈卓呢喃自語，那年大雪蓋白了他兩的腦袋，像極了五十年，一甲子之後的他們。

  如今，杭城又迎初雪。

  他回家後，等到的第一場雪，如此而至。

  她，卻沒能來！

  “噗。”單手附後的沈卓，眼簾猛烈跳動，一口鮮血在他迅速用左手壓住胸口的刹那，噴濺飛出。

  血映雪。

  涇渭分明。

  原來，半步朝堂幾近天下無敵的你，也會頑疾纏身，生不如死？！

  沈卓強顏歡笑，五指擒住燈柱，低聲吸氣，這世間哪有什麽，不倒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