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的秋千。

  緩緩搖蕩。

  枯黃落葉，紛轉急下。

  餘蓮忽大忽小的求饒聲，伴隨著晚間霧茫茫的天空，越飄越遠。

  沈菀嘴含笑意站在門口，目光凝視軒蓋如雲，背影巍峨的沈卓，內心不自覺泛起一陣滿足感。

  “我沒辜負你當初的囑托，少卿活著長大了。”沈菀這句呢喃，是告沈少卿生母，在天之靈。

  二十年過去。

  其實，諸多仇恨諸多埋怨，都消散的差不多了。

  陳年往事，隨著年紀漸長，也該看開了。

  隻是，當沈卓重返故鄉，立身堂堂站在眼前，這位本應有美滿人生，卻選擇含辛茹苦獨自撫養沈卓長大的婦人，無端生起期待感。

  “沈雕寺對不起你，那個欺你孤兒寡母的女人，更對不起你！”

  “聽說，這個女人給沈雕寺生的孩子，現在也長大了，還是帝京人盡皆知的龍太子！”

  陸地蛟龍的獨生子，龍太子倒也名副其實？

  可，我這可憐的侄兒，就得受著這份苦，幼年時踢出族譜也就罷了，足足二十載，一整個帝京沈家，竟然對那件錯事，從不愧疚！

  沈菀忽然理解，沈卓為什麽那麽堅持。

  哪怕現今的沈家如日中天，沈雕寺名震半壁江山，依舊不願放下過往心結，執意要算這筆賬！

  龍生於王侯之家，俯瞰人間。

  大蟒起青萍之末，遇神殺神，遇龍斬龍！

  猶記得，初來杭城的時候，沈菀找人給自家侄兒算了一卦，故弄玄虛的老道人寫下這句話，便雲遊四海而去。

  沈菀一頭霧水。

  不知這卦象，到底什麽意思。

  直至那天的沈卓，穿著正蟒袍，不動聲色站在自己跟前，她明白了，大蟒勢成於雪域之巔，坐看雲煙，遇神殺神，遇龍斬龍！

  這條龍，暗指的應該就是沈雕寺的獨生子！

  “你害的少卿失去母親，他殺你兒子，天經地義。”

  ……

  晚間時分。

  生性木訥，動不動就喜歡獨自喝悶酒的餘燦，在征得沈卓的同意之後，也給他倒了兩杯白酒。

  微辣。

  但，有股綿長的醇香。

  沈卓很少喝酒，不過軍部有不成文的規矩，每逢出征，大風起，麾下男兒盡皆飲酒摔碗。

  老一輩的袍澤，笑眯眯解釋著，打仗畢竟會死人，大家夥小年輕那時候，可不得靠著幾杯酒壯膽？

  其實。

  誰都清楚。

  與其壯膽，不如說是提前送行。

  每仗下來，很多前一天和你嘻嘻哈哈大口喝酒的兄弟，眨眼就沒了，稱其為訣別酒，更符合意義。

  “啥時候成家？”

  幾杯酒下肚的餘燦，話也漸漸多了起來，大著舌頭開始詢問沈卓成親的事。

  沈卓沒好氣翻白眼，“我還小，您二位先關心自己吧。”

  這句話，就頗具嚼頭。

  哪怕捧著小碗，安安靜靜吃飯的沈菀，都停下了筷子。

  當初，沈卓一度以為餘燦和姑姑會修成正果。

  故此藏了私心，處處針對年輕還小的餘蓮，意在通過餘蓮之口，警告餘燦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如今成年。

  再回過頭來想想，一輩子勤勤懇懇，生活孤單的姑姑，確實需要有個伴陪著了。

  餘燦這麽多年未娶，怕是在等自家姑姑？

  “少卿，我和你叔叔是朋友。”沈菀放下碗，認真道。

  沈卓訝異，將視線移向餘蓮。

  前一秒還毫無顧忌，搶著自己碗裏菜的小丫頭片子，轉眼就吞幾大口飯，將腮幫子堵得嚴嚴實實，拒絕開腔。

  都什麽時候了，這死丫頭還不準備統一戰線？

  竟然當起逃兵！

  “少卿，姑姑真要有這份心思，不至於等到現在，以後別提了。”沈菀再次強調，然後端起碗，陷入沉默。

  這頓飯。

  頓時吃的索然無味。

  餘燦倒是沒什麽顧忌，笑眯眯吃著飯，時不時與沈卓聊些家長裏短。

  沈卓善於察言觀色，本以為餘燦和姑姑，礙於世俗眼光，不敢走到一起，現在看來，真是自己多慮了？

  “自己的事情還沒解決，都開始替別人操心了？”

  沈菀看出沈卓尚未放棄，揚起筷子就敲向沈卓的腦袋，嗔怒道。

  “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少卿呱呱叫，讓你吃飯都堵不住嘴。”餘蓮右手捏著筷子，鼓掌助威。

  沈卓挑起筷子，就夾向餘蓮的碗。

  “你好無恥，這麽大的人了，還要搶我的肉肉吃。”餘蓮反應不及，眼睜睜看著自己最愛吃的紅燒肉，成為沈卓的囊中物。

  沈姨的拿手好菜，可不是什麽時候，都能吃上的，今天好不容易來一趟，豈料遇到沈卓這個敵對分子！

  “讓著妹妹點。”沈菀勸和。

  餘蓮故作哭哭啼啼，隔著桌子，悄悄地，輕輕地，踩了沈卓一腳。

  沈卓不動聲色，以口型恫嚇餘蓮，大意是，回頭再找你算賬！

  餘蓮狂翻白眼，又偷偷摸摸踩了沈卓一腳，並用口型解釋，反正要算賬，多踩一腳是一腳。

  臘八節。

  顧名思義，時間節點來到了臘月初八。

  再過二十二天，便是新的一頁，千禧曆第十三年。

  歲月不知不覺，又溜走了一些。

  沈卓沒太大感觸，隻是見著餘蓮，多多少少有點開心，話也不免多了起來。

  晚飯收桌之後，沈卓準備洗碗，卻被沈菀退開，“去去去，陪妹妹玩去，她明天還要上班，難得有空。”

  “沈少卿，我要放煙花，嘿嘿。”餘蓮的聲音，跟著響起。

  沈卓隔著簾布，探出腦袋，“叫哥。”

  “哥，大哥，好哥哥，少卿哥哥，快快快，陪我放煙花去。”果然識時務者為俊傑，一秒轉口聲音甜甜的餘蓮，挽著沈卓就強行拽出了院子。

  沈卓樂在其中，任由餘蓮挽著自己的胳膊，漸行漸遠。

  年味越來越濃。

  沿街攤販，已經售賣起了年貨，煙火，爆竹，以及衣食住行，樣樣不缺。

  “哥，給我錢。”中途，餘蓮理所當然的攤開手掌，向沈卓討要道。

  沈卓抓抓腦袋，一臉為難，他出門從不帶錢，也不需要錢，“沒有。”

  “小氣鬼。”餘蓮撇著嘴巴，自己跑開。

  沈卓站在原地，目光隨餘蓮的背影而去，笑意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