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卓究竟對於優說了些什麽，除卻陳素山大致猜到，外人不得而知。

  但，於優驚恐乃至畏懼到逐步渙散的眼神，讓尚未離開的眾人，頓感心驚肉跳。

  哪怕夏搖，夏之言也滿麵茫然。

  這對爺孫，誰也想不到，一別多年重返故鄉的沈卓，到底經曆了什麽，如今又有著怎樣的權勢。

  人，是會變的！

  除開他微笑的時候，依稀能捕捉到少年時代的模樣，似乎，什麽都變了。

  夏之言突然意識到，這個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少年，如今，竟然變成了自己眼中，稍微熟悉但無比陌生的人。

  “那，那個，我帶你去辦公室？”

  許久，夏搖走過來，提醒沈卓。

  沈卓默不作聲拎起公文包，緊隨其後。

  畢竟是新入職的老師，雖然課程不多，終歸是杭大的一員，日常辦公場所，還是會配置起來。

  “於優我處理。”陳素山目送沈卓，並接管了善後事宜。

  正值深秋。

  距離冬日，相去不遠。

  校路兩側繁茂的高大梧桐樹，已經有成片成片的枯葉墜落，鋪在路上，形成一條金光大道。

  微風吹過夏搖，女子香逸散。

  這位在杭大，乃至一整座杭城都小有名氣的美人，不知因何，又心中小鹿亂撞，緊張了起來。

  一前一後。

  彼此並無交流。

  但，夏搖不喜歡這樣，故此放緩腳步，等沈卓與自己並肩而行，嘴角方才掠起一抹心滿意足的笑顏。

  “梧桐樹還和當年一樣，枝繁葉茂，除了我們都長大了，好像什麽都沒改變。”夏搖感慨。

  沈卓抬起頭，默默注視。

  當年的金陵市，因為某個宋姓夫人，特別喜歡梧桐樹，於是她的丈夫便下令，讓一整座金陵城，種滿了梧桐樹。

  如今，宋夫人已經作古。

  可，金陵的梧桐樹還在，這段佳話，也就此流傳了下來。

  小素容當初就靠在自己肩畔，繪聲繪色的講述著，這場如同童話般美好的故事。

  ‘你喜歡梧桐嗎？喜歡的話，有朝一日我也給你種滿杭城。’

  少年不知承諾幾多重，總會脫口而出，討她歡喜。

  那天的納蘭素容，靠在身邊咯咯淺笑，然後搖搖頭，說著自己並不喜歡梧桐樹，她喜歡桃花的！

  春風每綠江南岸，桃花可見故人歸！

  最後，她指了指近前的空曠土壤，笑眯眯道，少卿哥哥，你給我種一棵桃花就好，就在這裏吧！

  那年春。

  沈卓親手種下了一棵桃花樹。

  同年秋。

  他離開杭城，北上參軍。

  臨別之前，納蘭素容說自己會好好看著那棵桃花樹，陪它慢慢長大，陪它枝頭綻滿紅花，陪它一起等他回來。

  桃花樹，其實就種在這座杭城大學，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我自己走走。”沈卓垂下眉梢，止住步伐。

  夏搖不明所以，“辦公室不去了嗎？”

  沈卓搖頭，“暫時不急。”

  言罷，與夏搖簡單告別，徑直穿過一條岔道，沿著校園的東南角，漸行漸遠。

  夏搖站在原地，瞧著沈卓終於消失不見，方才背道而馳，前往自己的辦公室所在地。

  原本步伐輕鬆的沈卓，在臨近東南角某處半廢棄的小花園時，本能性放緩速度，一眼過去，當年手植的桃花，其實還在。

  隻不過深秋時節。

  略顯蕭條。

  獨自迎著勁風，左搖右擺。

  但，相比當年茁長不少，高度都快到沈卓的肩膀。

  “你也長大了。”沈卓呢喃自語，望著這棵曾經在納蘭素容親眼見證下，栽種的桃花，滿眼溫情，可也有點落寞。

  說好了等他回來，一起賞桃花，怎麽就忍心爽約了？

  秋風漸濃。

  站在桃樹前，發了很長一會兒呆的沈卓，轉身坐到了旁邊的大青石長凳上，目光抬起，便是近在咫尺的桃樹。

  那年離開，桃花未開。

  今年歸來，則過了桃花盛開的季節。

  他們兩人，終歸沒能兌現一起賞桃花的承諾，以前沒有，將來也不會有了。

  順手將公文包放下，並從裏麵掏出一本筆記的沈卓，開始逐頁翻閱，這是納蘭素容生前留下的筆記。

  他很喜歡，也很珍惜。

  每一行字，每一副畫，沈卓都會認認真真看上好幾遍。

  無奈這場難得的獨處時間，因為一群人的到來，終被打破，五人至多，為首的中年男子目光依稀滄桑，但保持了一股精氣神。

  雙手附後，健步而行。

  相較於沈卓第一次見到的他，改觀不少。

  納蘭素容的生父，納蘭青蒼。

  納蘭青蒼也意外於偶遇沈卓，嘴角泛起笑容，朝著他點點頭，主動解釋道，“素容離開前委托過我，說這邊有株她照料了很久的桃花……”

  似有生前托孤的味道。

  納蘭青蒼沒有繼續前行，他身後體型各異，男女對半的四位同行者，均止住了步伐，然後好奇打量著沈卓。

  “這位是？”納蘭青蒼身後的一位黑褂男子，揉著下巴，詢問前者。

  五十歲的年紀，氣勢充沛。

  不似普通人，大概率武行出身，靠拳腳功夫生存。

  餘下三位，均為同路人。

  沈卓餘光掃過四人，並無興趣細問，纖長手指翻過筆記尾頁，納蘭素容稚嫩又工整的字跡，更能讓他流連忘返。

  素容留在筆記上麵的一句話，沈卓很喜歡。

  “他是素容的心上人。”納蘭青蒼開口向隨行者解釋。

  堪堪說完，沈卓突如其來的糾正，讓現場陷入死寂，“我是素容的未婚夫。”

  食指拂過筆記，風華正茂的他，應該是第一次感受到，原來文字，也能這般深入人心，觸及靈魂。

  ‘我有明珠一顆，曾寄於他鄉少年，來日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

  沈卓緩緩勾起的笑意，躍然臉上，“素容喜歡桃花，等過完這個冬天，我想讓杭城種滿桃花！”

  和光下。

  陽台前。

  車水馬龍的密集街道。

  你長眠的那座半山腰。

  凡是能看得見的地方，都種上！

  納蘭青蒼陡然聽到這句話，本就滄桑的眸光，逐步暗淡下去，如果自家女兒能親眼看見，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