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長大以後，也去當兵！”

  “大哥哥笑起來真好看，穿上軍裝的樣子更好看，我要像他那樣！”

  一片死寂的商業大街。

  突然響起某個俏皮的聲音，語氣稚嫩，帶著童真。

  陳離錯愕的將視線轉過去，就看見這個約莫七八歲，留著西瓜頭的男孩，緩慢舉起右手，超過頭頂。

  婦人默默按住男孩的肩膀，瞳孔深處分明有淚光閃動。

  再看看四周。

  又有多少人，垂下腦袋，為這個風華正茂之年犧牲的國之壯士，獻上誠摯又略顯悲情的哀悼？

  一道道，一幕幕！

  站滿這條商業街。

  陳離目光所及，全都是這樣的場景，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可笑，好卑賤，像個跳梁小醜愣在人群中心。

  陳母也耷拉起腦袋，偷偷打量周邊狀況。

  她的女兒，剛才直言不諱的嘲笑，這個家夥死了都沒幾人記得，有什麽值得好去送行的？！

  此刻……

  這個名字，傳遍偌大的杭城。

  先前緩慢播放的畫麵中，有他的聲音一閃而逝，他生前曾問過，如果他戰死了，憑多年軍功，能否為老家的父老鄉親們長臉？

  “好孩子，我們知道你回家了！”

  “豈止是為我們長臉？好孩子，既然回家了，那便好好休息，辛苦你了！”

  嘩嘩嘩！

  繁華的商業街，突然爆發起驚濤駭浪般的掌聲。

  一浪勝過一浪。

  回家？

  這個每每被人提及，就不自覺倍感溫暖的字眼，於這種特定的環境下，究竟有多悲情，也唯有身在其中，方能感受！

  “陳離啊。”

  站在陳離身邊的玉琴，知道陳離的未婚夫是家附近的，隻是從未見過，此刻經由陳離的表情判斷，再看看電視牆中的他。

  不言而喻。

  “看見沒，一整個杭城市的人都在為他送行，真的不缺你一個！”玉琴咬動牙根，字字鏗鏘道。

  “我，我……”陳離想要解釋什麽，話到嘴邊，又不知從何說起。

  “我根本就不知道，他的這些經曆，對，對不起！”

  許久，陳離哆嗦著雙唇，這一刻，她的情緒幾近崩潰。

  “你不配做我的朋友，告辭。”玉琴不加掩飾的嗬嗬冷笑，隨之邁著步伐，直接將這對母女晾在原地。

  “女兒，你哥哥，今天是不是要去嘯川的葬禮現場？”陳母的一句話，將陳離從恍惚中拉了回來。

  昨晚吃飯的時候。

  她的哥哥陳默，可是幸災樂禍的表態道，今天就和於家商量好婚房的事情。

  如果對方真不識趣，他陳默不介意，在葬禮現場鬧事，讓於家顏麵掃地！

  這……

  這如果真幹了，並且將事情鬧大，一旦被外界知曉，他們家豈不是要成為眾矢之的？

  當然，最令陳離崩潰的是，倘若自己背棄婚約，明明與於嘯川有婚在身，還在外麵與其他人，勾三搭四的事情東窗事發。

  她這輩子，不單單抬不起頭來，連嫁人都要成為奢望，誰還敢娶她這種貨色？！

  “媽，快點，我們快點去於家。”陳離慌了，一把抓住自家母親的手腕，逆著人流瘋狂奔跑。

  “我要跟於阿姨好好道個歉，興許於阿姨就會原諒我的，當初，她可喜歡我這個兒媳婦了。”

  ……

  這個城市很大。

  大到兩千萬常住居民，不見得人人都記得你，知道你。

  但你來過，活過。

  總會留下痕跡。

  隸屬杭城管轄的玉山初中，經過幾年變遷，由起初名不見經傳的普通高中，成為附近小有名氣的重點初中。

  此時。

  正值下課階段。

  一位留蓬鬆短發，穿普通格子衫的婦人，正在講台上備課，台下的學生則打打鬧鬧，青春氣息洋溢。

  掛在黑板右邊的電視，時不時播放著本地新聞。

  普普通通的課間休息，不出意外，再過十分鍾，上課的鈴聲即將響起。

  隻是，原本打鬧一片的教室，突然靜止。

  婦人察覺到異常，中途抬起頭打量了眼台下，發現所有學生，均在默不作聲的盯著自己後麵的電視。

  “怎麽了？”婦人訝異，獨自轉過腦袋，她率先看到的是一張黑白照，擠滿大半個電視屏幕。

  很燦爛的笑容。

  眼神也無比清澈，清澈到婦人一眼就認出了這是誰！

  “嘯川？”

  婦人張大嘴巴，呢喃自語，這句話讓教室喧嘩四起，等她戰戰兢兢起身，竟需要靠著課桌，穩住身子骨。

  這位本名葛青的婦人，教了二十年書，來來往往，送走了一屆又一屆學生。

  而，這麽多學生裏，總有那麽些，令自己記憶深刻的孩子。

  譬如，於嘯川！

  “怎麽，怎麽好好的就犧牲了。”

  葛青雙手護臉，淚水嘩啦啦的穿過指縫，她記得他，在那一屆的學生裏成績並不拔尖，甚至經常犯困，打瞌睡。

  不過，心地善良，是個品格靠得住的小小少年。

  記得，某個黃昏遠去的傍晚。

  一不小心又打瞌睡的於嘯川，被她揪到了辦公室，剛進來就開始老師長老師短，老師您喝水不，我給您倒。

  葛青都被逗樂了。

  一番推心置腹的交流，當時的於嘯川跟她保證了什麽，其實記不太清了，就記得他說自己長大後要當兵，學本領，然後好好保護家人。

  那次聊得很晚，離校時，滿天星辰燦爛。

  鄉間的路，空曠又鮮有人影。

  騎著車獨自回家的葛青，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天，有個瘦弱的少年，一路偷偷摸摸的送自己回了家！

  等確定自己安全到家，於嘯川方才整理好單肩書包，一頭紮進濃濃月色，消失不見。

  “他，是我的學生。”

  許久，葛青雙手捂著嘴，任由淚水嘩啦啦的侵濕桌案，這麽善良的孩子，這麽懂事的孩子，怎麽好端端的就犧牲了？

  老師這輩子，連做夢都想跟你說一聲，謝謝！

  十分鍾之後的玉山初中，並未響起熟悉的上課鈴，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鍾聲，生者默哀，為逝者送行！

  為於嘯川，送行！

  此時。

  城市的另一角，明公山墓地。

  那條通往墓地，長達數十裏的必經之路，兩側不知何時，湧現出大批量的身影。

  聽說，他要葬在這兒！

  十裏明公山，十萬人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