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

  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人問。

  參照於家目前的拮據狀況，即便出了這麽大的事兒，往日裏的親戚，大部分依舊選擇充耳不聞。

  關係親密程度，還不如鄰裏。

  於嘯卿來回往家幾趟，中途不斷搖頭歎息，心底像是壓著什麽難言之隱，整個人喪氣沉沉。

  沈卓悉數看在眼裏。

  等鄰居們手忙腳亂，將靈堂，燭台搭建起來，陸陸續續活躍在眼前的身影，最終相繼離開。

  按照流程，明天簡單祭奠，後天選擇下葬。

  今夜。

  僅有於家親戚守靈。

  沈卓則選擇留了下來。

  等一盆篝火燃燒，並放到院子中心之後，沈卓便沉默不語的坐在原地，程森，曹英相繼趕來。

  “有點冷清啊。”

  天氣漸涼，哪怕是曹英這種習慣北方幹冷環境的硬漢子，都覺得，雙手十指在逐漸發僵。

  而，這句無心感慨，在話音落畢的刹那，曹英立馬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確實冷清，中途甚至僅有於母微弱的咳嗽聲。

  但不適合說出來。

  “哥，我沒其他意思。”曹英漲紅著臉，滿是自責的解釋道。

  沈卓垂落腦袋，雙手靠近篝火，時不時翻騰手掌，關於曹英的道歉，既沒有表態，也沒有批評。

  曹英與程森麵麵相覷，不敢吱聲。

  於嘯卿忙於照料自己的母親，自然無法搭理他們。

  嚴格來說，於家目前在場的有且僅有五人，他，曹英，程森，以及於嘯卿這對孤兒寡母！

  此時此刻的場景，豈止淒涼？

  “當年我六兄弟，誰不想功成名就之日，風光當世？”沈卓歎氣，嘴角甚至泛起一股自我嘲諷的意味。

  功垂青史沈三郎？

  大家啊，都對你沈卓的傳奇履曆，如數家珍。

  卻，鮮少有人清楚，北狼鐵蹄先後重組三次，陣亡將士幾萬人，而第一代更是打到全軍覆沒，僅餘兩個。

  “第一代近三萬袍澤，統共就剩我和老五。”沈卓強顏歡笑，於心不忍的曹英，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那場定鼎之戰，老五也陣亡了，第一代北狼鐵蹄，唯有主將還在！

  沈卓抽回手臂，揚起頭，望著繁星點點的星空，內心一陣紊亂，堂堂為國捐軀的功臣，豈能這般默默無聞的蓋棺下葬？

  “筆，紙。”沈卓突然吩咐。

  曹英還在納悶，倒是程森眼疾手快，立即拿出筆紙。

  約莫巴掌大的紙張，沈卓並未留下太多字眼，僅有他的名字，轉交給曹英之後，同步指示道，“請杭城市，目前管轄媒體宣傳這塊的總負責人！”

  “現在？”曹英挑眉。

  沈卓合攏筆帽，“給你半小時。”

  曹英不敢耽擱，收好沈卓給他的紙張之後，迅速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中。

  今夜的杭城，比以往更冷。

  蕭索街頭，除落葉紛紛，人煙稀疏。

  一路風馳電掣，並遵照沈卓要求，第一時間進行篩選排查的曹英，終於在一大堆地方官員的履曆中，確定目標。

  韓生！

  目前杭城人民日報集團的總負責人。

  新聞報，電視媒體，乃至廣播電台，均是由韓生全程負責，算得上這一板塊當之無愧的一把手。

  臨近七點。

  晚餐的高峰階段。

  曹英來到了一家名為國賓館的五星級飯店，作為本土高端消費場所之一，韓生出現在這裏，情有可原。

  而，隸屬國賓館旗下的金沙廳。

  一眾大佬級人物，正在推杯換盞，年逾五十，兩鬢發絲略顯花白的韓生，一看就是資曆最老的那位。

  不少小字輩後生，輪流站起身，畢恭畢敬向韓生敬酒。

  韓生來者不拒，幾杯下肚，臉色已經微微泛紅，待放下酒杯重新置滿，隨身秘書突然湊到耳畔，緊急匯報著什麽事。

  因為秘書介入。

  原本交頭接耳，低聲說話的眾人，均心有靈犀的安靜下來。

  韓生倒是沒什麽神色起伏，他抬起頭，告知秘書，“我在吃飯，讓找我的那位年輕人，外麵等等。”

  “聽聞是急事，一分鍾都不能等。”秘書為難道。

  韓生還沒開腔，正對麵的某位年輕男子，臉色一甩，直言不諱道，“什麽阿貓阿狗，如此霸道？韓叔叔飯還沒吃完，等下會死啊？”

  “徐青脾氣雖然衝點，但這話說的在理，韓兄如此身份，可不是什麽籍籍無名之輩，想求見就能求見的。”

  “以我之見，讓這個人明天去日報集團預約吧！”

  一陣議論，紛紛響起，大抵態度相同，都在為韓生打抱不平。

  韓生撐開雙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本來就是小事一樁，沒必要因此影響了大家吃飯喝酒的興致。

  先前開腔嗬斥的年輕人徐青，依舊不解氣，他幹脆蹭的站起來，主動請纓道，“韓叔，您別管這事，我親自出去轟他滾蛋。”

  砰！

  金沙廳的雙向聯排大門，突然開啟。

  徐青順著視線，第一時間鎖定不請自來的曹英，韓生的秘書也用眼神表態，求見者，正是此人。

  “緊急事件，我就不客氣了，若有打擾，還請諸位見諒！”

  “哪位韓生？”曹英先禮後兵，然後就這麽直白的迎著眾人詫異，不解，甚至惱火的目光，當場詢問。

  徐青一聽這話，火冒三丈，“你算個什麽東西？敢直呼我韓叔叔的本名，簡直沒大沒小！”

  “我們這裏不歡迎你，趕緊滾蛋，再不滾蛋，休怪我徐青不客氣！”

  曹英懶得搭理徐青，隻不過中途，深深凝視了徐青兩眼，後者陡然心裏一激靈，沒來由的呼吸急促。

  “我家主子要見你，行個方便。”曹英其實已經看出誰是韓生，二話不說，將字簽遞到後者眼前。

  韓生素來好脾氣。

  可，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年輕人，言行舉止雖然故作客氣，但看起來，總有強迫他辦事的跡象。

  以徐青為首的眾人，正要嗬斥，曹英留下第二句話，“我家主子要見誰，別說杭城，帝京照樣沒人敢爽約！”

  “他讓曹某過來後，盡量客氣點，畢竟有求於人，無奈，你們這幫人嘴太碎！”

  徐青，“……”

  眾人，“……”

  韓生不想再起爭端，於是默不作聲打開字簽，等那兩個字印入眼簾的刹那，一秒酒醒，兩秒蹭的站起身，臉色僵硬。

  沈，沈卓？！

  白紙黑字，唯留名，沈卓！

  而，這麽過激的反應，讓現場一大幫子人，目瞪口呆的同時，相繼倒吸涼氣。

  韓生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等先後確定三次，一雙手臂都在劇烈顫抖，“真，真的是他嗎？”

  “韓叔叔，誰啊？”徐青耐不住內心的好奇，故此硬著頭皮詢問。

  韓生張張嘴，口幹舌燥道，“軍，軍部扛把子……”

  用詞固然粗糙了點，可，扛把子這種指向性明確的詞匯，連帶涉及軍部，這，隻能是那個人了！

  “韓叔叔，你能別瞎扯了嗎？那位，不是在帝京嗎？”

  “也對，杭城這小地方，犯得著，吸引來這麽一尊大佛？還指名道姓，要見韓兄你？”

  眾人戰戰兢兢，各種否定，各種表示不可能，等大家闡述完各自態度，齊刷刷的目光，均落向曹英。

  “我家主子，確實姓沈名卓，也確實要見韓先生！”曹英一錘定音，滿堂死寂。

  徐青，“……”

  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