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兄弟歸家日。

  故壘蕭蕭又一秋。

  千禧第十二年的秋，相比往期，其實並無什麽本質的變化，隻是於軍部而言，不少子弟兵，終於可以回家了。

  不過。

  有些人，是活著回來了，譬如他沈卓，曹英。

  有些人，則一灘骨灰，埋進巴掌大骨灰盒，譬如於嘯川，譬如北狼鐵蹄戰死的兩萬餘英烈。

  一將功成萬骨枯！

  沈卓有勇氣去看望納蘭素容的安眠之地，卻始終不敢去拜望老五於嘯川一家，即使他們兄弟二人的家鄉，均在杭城。

  紫荊湖上潮信來。

  沈卓略感心情陰鬱，攤了攤手，立馬心知肚明的曹英，背對迎麵而來的寒風，親自點了支煙，然後交由沈卓。

  煙霧了了。

  目光躍起，隨著湖心潮頭緩緩眨動的沈卓，似乎想起什麽陳年記憶，偶爾會心一笑，偶爾沉思不語，最終滿臉落寞。

  每個人，都有一段過往！

  或傷感，或難忘，又或者難以啟齒。

  大概是真觸及到內心最*的地方，他蹲下身，雙手搭在兩腿膝蓋，就這麽僵著腦袋，怔怔發呆。

  “素容說，等我和她有朝一日確定婚期了，就來紫荊湖拍婚紗照，她要將最美的自己，留給杭大。”

  沈卓呢喃自語，撿起腳前的鵝暖石，打出一道完美的水漂，望著它漸行漸遠，最終沉入水底。

  “草！”

  曹英重重吐出這麽一個字，並非埋怨沈卓執念不消，用情太深，而是恨蒼天涼薄，不願有情人終成眷屬。

  一陣搖頭，默默走遠。

  獨自靜處的沈卓，終於有了喘氣的機會，坐在地上一次一次打著水漂，仿佛回到了少年階段。

  那時候，素容就在身邊撿石子，打完一批又一批。

  ……

  翌日。

  杭城下了場瓢潑大雨，打開窗，天地之間，霧茫茫一片。

  阿刁還在帝京處理其他事物，程森則避而不見，故此這兩天，由曹英負責鞍前馬後，跟在沈卓身邊。

  沈菀貌似很喜歡曹英的性格，三言兩語結束，恨不能立即給曹英說一個好媳婦。

  沈卓無奈搖頭，上了年紀的婦人，大概都偏愛於給後輩說媒？

  “哥，沈姑姑太熱情了，都吃了那麽多，還問我吃沒吃飽，嗝。”曹英坐在餐桌另外一側，擦淨雙手，將一杯早茶推給沈卓。

  沈卓攤開早報，並未第一時間進食。

  曹英猶豫良久，最終收斂神色，認真道，“於大哥的陣亡通知書，好像是昨天送到杭城，你確定今天過去拜訪？”

  沈卓看似無動於衷，實則眉梢泛起一抹鬱氣。

  今年開春，收拾完幾場零星的戰役，基本上大局已定，而這次陣亡的袍澤太多，由軍部牽頭之後，於今年夏末，陸續發放到各烈士所屬家庭。

  有些袍澤，其實已經離世多年，因為顧慮，一直不敢報喪。

  再者，沈卓統率的那批人，從出征前就切斷與外界聯係，長達幾年征戰，即便沈卓自身，都未曾與外界聯係過哪怕一次。

  “於大哥的母親，身體貌似不太好，這個時候……”曹英稍作停頓，麵露難堪之色。

  沈卓默不作聲，其實他最怕的就是遇見這一幕。

  老五於嘯川的家境，向來不好，自幼父親離世，弟弟又隻能與人簡單交流，如今自己撒手人寰，餘下的孤兒寡母，往後……

  沈卓高高揚起報紙，依舊沉默寡言。

  “於大哥的弟弟，那邊也有點棘手。”

  曹英話裏藏話，似乎在權衡，也在顧慮，畢竟從目前搜集的信息來看，這個名叫於嘯卿的弟弟，目前正在打拳。

  雖說交流方麵，不如正常人，但天生神力，身高堪比程森，身體素質也異常強橫。

  一年前被球探相中，培養數個月之後，就在比賽中嶄露頭角，內部人稱呼其為‘大笨熊’。

  這個略顯歧視意味的綽號。

  足夠說明，當初帶於嘯卿入行的那些人，又或者團隊，目的不過是榨取於嘯卿的價值，為己謀利！

  曹英將一份合同書複印件，推到沈卓跟前，“這是昨晚弄到的，於大哥弟弟的這份合同，明顯不對等，而且一次性簽了五年。”

  “其中不管傷殘生死，一旦出事，均由於嘯卿心甘情願自主承擔，與甲方無關。”

  沈卓放下手中報紙，默默打量起合同書，“獵人俱樂部？”

  “這不是正規賽事。”

  曹英主動解釋著，就差指名道姓，這裏是打黑|拳的地方，為增強視覺觀賞性，每晚死一兩個拳手，才夠刺激。

  並且。

  獵人俱樂部本就由財閥，出身不俗的大世家公子，為尋求刺激，從而一手組建起來的高端場所。

  聽聞，在杭城知名度不小。

  而，能夠進場觀賽的社會名流，也經過層層篩選，會員費在巔峰階段，更賣到了年費一千五百萬的天價。

  因為組建首腦，在杭城本土地位不俗，故此，這裏即便不斷出現傷亡，同樣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處理幹淨。

  “法外之地？”沈卓挑眉，這種高端場所，他還是第一次聽聞，長見識了。

  曹英撇撇嘴，漫不經心道，“於嘯卿背後的經濟團隊，與獵人俱樂部是戰略盟友，我們要想帶人走，必將得罪獵人俱樂部。”

  這倒是實話。

  於嘯卿現在是一塊香餑餑，吸金能力不菲，他背後的經紀團隊，豈會心甘情願放人？

  並且，從曹英的透露中了解，於嘯卿打一場能為團隊帶來數百萬純收入，而分給於嘯卿僅有大幾千。

  一本萬利的買賣，誰願意放手？

  隻是，這麽拿人當傻子糊弄，也不怕報應？

  “今晚，於嘯卿有場重要比賽，打完了就升入甲級拳手，以後出場費將水漲船高。”曹英敲了敲桌子，提醒沈卓。

  沈卓聳動肩膀，點頭道，“安排行程，我過去看看。”

  曹英抓了抓自己的額頭，他總預感，沈卓既然準備親自過去看看，指不定今晚要鬧出點幺蛾子。

  傳聞。

  那個地方魚龍混雜，實力不俗的拳手，同樣不在少數。

  “不知道，我這種人上台，能打幾場？”曹英突發奇思妙想，躍躍欲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