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荊湖畔。

  有風來。

  雙手附後，目光悠遠的沈卓，就這麽站在前方，隨著眉梢徐徐泛動，也不知道此時此刻，心裏究竟想著些什麽。

  相比北域，裹著顆粒沙塵的巨大風暴。

  杭城的生存環境，其實柔和太多。

  哧！

  與此同時，全身承載巨大壓力的曹英，親眼目睹自己的雙膝，將湖畔用以鋪路的厚實地板，硬生生跪裂。

  他幾乎在第一時間，感受到了身體的下墜。

  這些，全部是沈卓，給予的壓力，由此可見，今朝今日的北天王，究竟有著多麽恐怖的身手！

  “哥……”

  良久，這位曾跟隨沈卓，出生入死，視流血如流汗，並親切稱呼沈卓為哥的硬漢子，就感覺渾身骨骼在崩盤。

  在來之前。

  曹英已經預感，一旦自己出麵勸解，必將招惹沈卓，但他萬萬想不到，沈卓會生氣至這等地步。

  咳咳！

  隨著身體第二次下墜。

  素來身強體壯的曹英，張嘴便噴出一口殷紅血跡，因為速度太快，嘴角斷線的血珠，用了數個呼吸，方才流失徹底。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這是沈卓，第二次提及這首詩，他默默念著，一字一句，一字一停頓，同時也一臉的強顏歡笑。

  曹英因為背對沈卓，故此角度有限。

  隻是，等沈卓緩慢轉過頭，雖然看不清全臉，可那雙失魂落魄，宛若一瞬間淪為活死人的眼神，讓曹英身體如同過電。

  看著心疼？

  豈止是心疼！

  縱觀北戰區，唯一公認的最大的雪域王。

  戎馬數載，留給四萬萬家國百姓的印象，要麽橫壓當代，敢不可一世，要麽光芒萬丈，霸業登頂。

  什麽時候，這個硬生生將自己活成不敗傳奇的鐵血男兒，有過，這般辛酸，孤獨，乃至落魄的模樣？

  曹英追隨沈卓數年，曾親眼見證他扛棺而戰，英姿巍巍如山嶽擎天，也見證了他，逐步成長為一代名將。

  然而，關於沈卓的感情生活……

  曹英僅是在前不久，方才知曉，自家大哥，心裏頭一直住著個意中人！

  本以為，沈卓的這場貿然提親，僅是心血來潮，可等曹英，真真切切見到沈卓眼神裏的光，他就明白，勸不動了！

  “咳咳。”

  曹英捂著胸膛，再次咳出數口殷紅血跡，他耷拉著腦袋，將一肚子的勸詞，悉數憋盡心底。

  沈卓親手組建的北狼鐵蹄，除開個個是以一當十的精銳力量，麾下還有四個人，同樣威震北域。

  其一，便是曹英。

  四人之首。

  並且是跟在沈卓身邊，最久，也最能打的一位。

  “明天我要去看看老五一家。”

  沈卓收斂神容，再次恢複那種生人勿近的氣勢，重返杭城已久，有些地方，終歸要拜訪拜訪。

  曹英並未吱聲。

  他知道，沈卓起勢之前，有過五個結拜兄弟。

  曾經關係異常親密，如今卻各有結局，有在帝京成為某世家的乘龍快婿，有在繁華城市重新做回了普通人，也有在陰間成了鬼。

  老五，於嘯川。

  則，戰死沙場！

  那場滅國之戰，外人興許不清楚，曹英和沈卓自當心知肚明。

  北狼鐵蹄之所以能一鼓作氣長驅直入，最大的功勞，是隸屬別部的於嘯川，統率先登死士打開了突破口。

  事後，追封烈士。

  按照行程規劃，骨灰盒重返杭城之後，將會安排下葬，陣亡通知書，則先一步送達了於家。

  以前談過一些家事。

  故此，沈卓清楚於嘯川還有個親弟弟。

  不過幼年因為生病發燒，智商出現部分損害，隻能與人進行簡單交流。

  於嘯川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有生之年，能夠活著光榮退伍，然後照顧弟弟的飲食起居。

  如今兩兄弟。

  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因為沈卓這句話的介入，曹英沒敢再就納蘭素容的事情，繼續協商，此時周邊人流量不大。

  故此，沒人看到這一幕。

  隻是，當曹英默默站起身，腳下的厚實地板，宛若湖心裂開的冰層，瞬間出現大麵積的崩潰。

  曹英深吸數口氣，心髒跳動不止。

  那場滅國之戰，沈卓的個人實力，其實是北狼鐵蹄公認的，最巔峰最強橫狀態。

  那一戰，麵對來自敵國的棘手強者，光超出道五境範疇的存在，沈卓就滅了不下十人，招招斃命，招招秒殺。

  可直到今天，曹英方才驚愕的發現，自家這位大哥的功力還在精進，套用武道中人常用的學術詞，留力！

  顧名思義。

  積蓄力量，以做大用！

  這是要對付誰？

  “本王在帝京有生死一戰，以後便知。”沈卓似乎看穿曹英的疑惑，也不藏著掖著，直接了當的點明。

  曹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舉國之內，敢讓自家大哥，以‘生死之戰’對待，這要對付的人，在帝京絕對是個半人半神級別的存在。

  曹英的腦海，瞬間泛起一個名字，臉色微變刹那，覺得不太可能，莫不是真要宰那條陸地蛟龍沈雕寺？

  沈卓已經先行。

  曹英默不作聲跟在後麵，一路尾隨。

  正值黃昏堪堪垂落。

  殘陽如血，渲染的杭大這座高等學府，宛若一副動態的畫卷，偶爾有青鳥展翅滑翔天空，更添一股獨特的意境。

  沈卓抬起目光，靜靜看著。

  如今戰事告畢，目測三十年之內家國太平，按照高層交替的時間流程，這一代的長老們，即將圓滿退任。

  等下一輪高層接位，他沈卓，即將麵臨什麽樣的風風雨雨，其實心知肚明。

  畢竟，自古功高震主者，不可留！

  “小英，如果大哥有天不在了，記得離開軍部，越遠越好。”沈卓突然的叮囑，讓曹英瞪大眼睛，呼吸凝重。

  這話題切換的太快，曹英一時半會竟然無法調整心態，連著喘氣數次，驚覺後脊背一陣泛涼。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行依舊枕寒流，四海兄弟歸家日，故壘蕭蕭又一秋。”

  沈卓輕柔的聲音，隨著步伐漸遠，越來越輕。

  曹英怔怔愣在原地，這一刻的他，望著那道曾熟悉的背影，竟然陌生到，像是第一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