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卓記得，那些逝去的歲月，納蘭素容曾不止一次，坐在自己身邊輕輕哼著歌。

  空靈。

  清澈。

  宛若天籟。

  沈卓問過納蘭素容長大之後，想要成為什麽樣的人？

  她那時候，就眨著大眼睛並食指戳起下頜，最終非常認真的回複了沈卓四個字，音樂老師！

  你教書，我教音樂。

  朝九晚五。

  一起上下班，一起買菜，一起沐浴著落日，慢慢踏上回家的路。

  “找到這張唱片。”沈卓吩咐完程森，就這麽仰靠在真皮座椅上，輕輕睡去。

  此時的杭城。

  依舊繁華。

  依舊萬紫千紅。

  燈柱中間，掛有納蘭添香，江道陵這對新人婚紗照的巨幅相片，於迷離的燈火映襯之下，煥發光彩。

  再過不久。

  這場盛世婚禮，就要於杭城這座寸土寸金的大都市隆重揭幕。

  屆時，納蘭添香即將成為，本土最風華絕代，光芒萬丈的新娘子！

  多少待字閨中的適婚女子，夢想大婚當日，將這一刻視為人生最值得銘記的日子，又有多少女子，渴望成為別人羨慕的對象？

  最後夢想成真的，寥寥無幾！

  納蘭添香，便是幸運的女子之一。

  每當行人途徑燈柱，望著濃妝豔抹，笑容燦爛的納蘭添香，以及穿金戴銀的江道陵，心中談何不羨慕？

  而，納蘭天狼，畢生最大的夢想之一，正是給予自家女兒，一場刻骨難忘的愛情。

  如願在即！

  今夜的風。

  其實有點涼意。

  山河忽晚，人間秋色過半，再過十來天，將是二十四節氣的立冬，也不知道，今年的杭城，會不會迎來一場雪？

  “幾點了？”

  許久，沈卓睜開眼，詢問程森，餘光瞥過黑壓壓，唯有燈光閃動的城市一角，突然感到心裏空空蕩蕩。

  曾經最熟悉的杭城，承載有十數年美好記憶的地方，隨著納蘭素容的離逝，一並變得越發陌生。

  程森看了眼腕表，“六點。”

  “回家。”沈卓揮揮手，略顯疲乏。

  約莫二十分鍾的路途輾轉。

  等沈卓到家，沈菀正坐在客廳，戴起老花鏡，認真的審閱著一些文件，年紀大了視線多少受影響，她偶爾還要歪著腦袋，貼臉查看。

  沈卓走過去，按了按沈菀的肩膀，提醒道，“沒事多歇歇，用眼過度沒好處。”

  “喲？你倒是學會關心姑姑了？”

  沈菀抿嘴淺笑，拿開披著的外套，連忙去廚房為沈卓端來一碗老雞湯，“趕緊的，趁熱。”

  沈卓乖乖坐到沈菀對麵。

  “生病太久，這些卷子不審完，明天怎麽正式開工上班？”沈菀錘著肩膀，柔聲細語道。

  沈卓繼續惜字如金，偶爾抬起手，攪動起老雞湯，也不喝，就這麽漫無目的的，一臉心不在焉模樣。

  作為帝京沈家的後人，年輕時的沈菀，完全擔得起‘才女’的名號。

  無奈一些事，讓她放棄了很多，然後孤身帶著沈卓，定居杭城，這一住，差不多快二十年。

  這套院子，是後期入手的。

  早期，沈菀靠著教師工資，一手拉扯沈卓長大。

  而，沈菀入職的單位，全名杭城第三高級中學，又稱杭高，與綜合影響力排到舉國第三的杭城大學，僅有一牆之隔。

  讀書時代。

  沈卓憑借出眾的身體素質，非但是杭高的風雲人物之一，偶爾還和高自己一屆，甚至兩屆的杭大學生過手。

  那個階段。

  不少杭大的大學生，都知道他這麽一號人，其中不乏關係不錯，並一而再鼓勵他努力加油，爭取一鼓作氣考進杭大。

  其實，姑姑最大的願望，就是騏驥自己，考進杭城大學。

  這樣離家近，杭大的師資力量又雄厚，畢業後，找個鐵飯碗乃至金飯碗，都算不上什麽難事。

  無奈，明明書生氣重於運動天賦的沈卓，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前提下，正式選擇光榮入伍！

  當初，無論同學還是老師，又或者隔壁關係不錯的杭大朋友們，都倍感可惜，覺得沈卓在自毀前程！

  一眨眼，過去這麽多年，不知道杭高現在怎麽樣了？

  同樣不知道，杭大學區內的那條紫荊湖，是否還和當年那樣，楊柳依舊垂兩岸，風景如畫？！

  “話說，現在還有人追你嗎？”沈卓難得開玩笑道。

  沈菀沒好氣翻白眼，“怎麽？長大了翅膀硬了，開始管起姑姑的私人生活？”

  沈卓一反常態哈哈大笑，須知，自家這姑姑年輕時，那叫一個貌美如花，曾經還有男老師，偷偷摸摸買通他沈卓給沈菀遞情書。

  為這事，沈菀攆著沈卓硬追了好幾層樓，覺得這混小子，是故意聯合起外人埋汰她。

  如今雖年紀大了，風|韻猶在。

  “真沒想過成家？”沈卓收斂笑容，非常鄭重其事的詢問沈菀。

  沈菀搖頭，也不藏著掖著，“真想找個伴，也不致於耽擱到現在，你姑姑我啊，習慣獨居。”

  沈卓無奈揉揉臉，腦海再次浮現納蘭素容的音容笑貌，姑姑沈菀是不想成家，他是想，卻永失摯愛。

  “明天送你上班，順便看看杭高，以及杭大。”許久，沈卓提醒沈菀。

  沈菀合起卷麵，應該有什麽話要和沈卓說，左右一思索，最終選擇放棄，“那行，反正走走逛逛，能緩解心理壓力。”

  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卓豈會不知，姑姑這是在暗示他，別因納蘭素容的事過度傷神，有時候選擇放下，沒有錯！

  已經捧著茶，踱步離開客廳的沈卓，背過沈菀的刹那，笑容何等牽強，淒涼？徹底放下一個人，哪有這麽容易？！

  人生當苦無妨，良人當歸即好！

  他吃了近十年染血的黃沙，苦不苦？當然苦！

  可，這麽多苦吃下來，本以為終於能好好活著回來，然後給自己的她，一個安穩的家，奈何，蒼天竟能這般無情！

  一場蕭索秋風。

  撲麵而來。

  沈卓默默閉上眼，周身沐浴月光，少年已成人，當初的詩與遠方以及她，均背道而馳，相去甚遠。

  他想。

  這輩子，應該不會再愛上第二個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