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忽晚。

  山河秋色過半。

  等一場突如其來的蕭索涼風，吹起漫天枯葉，沈卓下意識合攏車窗，任由反光後的玻璃截麵，逐漸倒影出這個城市的絢爛繁榮。

  與此同時，出雙入對的年輕身影，自街道中心，自商鋪門口，自沈卓的眼角餘光，擦肩而過。

  難免，觸景傷情！

  當年如果沒有離開素容，沒有離開這座本為他半個故鄉的城市，今時今日，於街道兩側，依偎行走的身影，是不是就有他們？

  ‘回憶像個說書的人，用充滿鄉音的口吻，訴相遇的緣分！

  ……

  你用泥巴捏一座城，說將來要娶我進門！

  ……

  曾經模樣小小的我們，小小的別扭惹人疼，小小的人還不會吻！

  也記得缺門牙的你發音還不準，用大人的劇本，默念著一生一世一雙人！’

  途徑某條商業街。

  當沈卓無意聽到這首歌，心尖像是被無數根芒刺紮穿，一股源源不斷的絞痛，喚醒多少陳年記憶？

  那一年。

  模樣稚嫩的納蘭素容，搬著小板凳，靠在自己的肩頭打盹。

  樹下老藤。

  樹前小小一雙人。

  本以為竹馬青梅，自幼相遇相知也會相守，豈料，他們終究活成了故事裏的人……有緣無分！

  “煙。”

  逐漸蹙起眉頭，表情略顯陰鬱的沈卓，挺直腰杆，吩咐主駕的阿刁給他一支煙。

  等細長的香煙夾在兩指之間，微弱的火光還未跳騰，幡然頓悟的沈卓，竟滿腹失落的將香煙一寸一寸捏成粉末。

  她不喜歡自己抽煙！

  沒了香煙解愁，窗外風采又難免觸景傷情，雙手一時無處安放的他，居然像個迷失回家路的孩子，腦袋耷拉，怔怔失神。

  阿刁從未見過這樣的沈卓，隨著後視鏡，一眼又一眼瞧過去，情緒複雜，大概每個英雄的內心都有一束溫暖的白月光！

  沈卓的白月光，從始至終，都是納蘭素容！

  “馬上到薑家。”阿刁提醒了句，意在希望沈卓收拾好心情。

  薑家的少公子，能和蘇如玉這般親密，並且參照後者清高孤傲的性格，肯定不會與普通人接觸。

  換言之。

  薑姓，與蘇家的地位旗鼓相當。

  隸屬於本土豪門之一。

  約莫過去五分鍾。

  商務車成功抵達薑姓坐落於另一區黃金地段的別墅，乳白外牆，樓頂的掛鍾，已經指向下午三點。

  這是典型的別墅群，富人紮堆。

  作為訪客，途徑崗哨亭需要登記注冊，並說明來意，等被拜訪的別墅區主人點頭允許，方能徒步進入，商務車則留在外麵。

  這樣冗雜的程序，是為了保障小區業主的安全。

  沈卓吩咐阿刁前去辦理手續，自己則下車活動，畢竟，這趟目的是找薑家那位名為薑朝的年輕公子哥，無意節外生枝。

  隻是……

  在沈卓下車，雙手插袋，低頭沉思不語的時候，一道偶然的目光，匆匆一瞥之後，就這麽好奇，又疑惑的盯著自己。

  沈卓回望過去，眸光閃動。

  一位身材魁梧，體格壯碩的年輕男子，撅起黑厚的嘴唇，下意識喚了句，“沈少卿？”

  這位男子的長相並不出眾，甚至有股社會氣，明明身為小區保安，應該時時注意工作階段的個人舉止。

  此刻竟身子斜靠崗亭，注視著沈少卿，一副玩世不恭，沒個正行的模樣。

  沈卓僅用一秒思索，便認出對方，昔年高中同學江洋，家境一般，上學那會兒屬於混世魔王，整日不求上進，虛度青春。

  禮貌性點頭示意！

  不再過問。

  談不上什麽君子之交淡如水，沈卓與江洋頂多算舊識外加不痛不癢的同學關係，沒什麽特別感情，陡然碰麵，簡單寒暄也就僅此而已。

  “原來真的是你？”

  豈料。

  江洋在確定沈卓的身份之後，眉梢揚起，竟然有了閑聊敘舊的心思，幾步走過來，一番上下打量沈卓。

  “多年不見，穿得倒是敞亮，發財啦？”旋即，江洋雙手搓動，一副自來熟的模樣。

  沈卓別開視線，兩手插袋，並未將江洋的客套話放在心上。

  讀書階段，彼此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如今各自成年，注定距離越來越遠，發財也罷，功成名就也好，本就與江洋無關。

  “拿不到預約申請。”阿刁從崗亭回來，低聲朝沈卓匯報道。

  沈卓眨了眨細長的睫毛，沉思不語。

  江洋看出沈卓對自己的態度冷淡，也瞧出沈卓如今身價不菲，本著好友重逢提攜一把的原則，自己都混得當保安了，這小子，不準備表示表示？

  “你啊，不會做人。”

  江洋故作無奈的搖晃著腦袋，先前熱情的態度，同步轉淡，冷冰冰掛在臉上。

  “你又是誰？”阿刁不滿的質問道。

  江洋咧開嘴，理所當然的注視著沈卓，並向阿刁解釋道，“我是他的高中同學，當年咱兩關係好到穿一條褲子。”

  “對對對，我還記起來，他那會兒沒錢吃飯的時候，都是我隔三差五照顧著，沒啥特別目的，就在乎這段兄弟情。”

  江洋故意扯開嗓門，聲音很大。

  一群同事，站在不遠處，聽著江洋吐槽，頓時來了興趣，其中就有三兩人靠近過來，餘者靠在崗亭，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

  “來來來，哥幾個評評理，讀書時我拿他當兄弟對待，現在發跡了，竟然裝作不認識我，哎。”

  “人，怎麽可以這麽不講良心，哎。”

  阿刁蹙著眉頭聽完江洋的闡述，她總感覺，這家夥故意來碰瓷的？

  “我的印象裏，讀書時代，與你關係一般。”沈卓撫摸著尾指，提了一句，他語氣很淡，神態不見半點起伏。

  江洋眼睛一亮，換了種說法，“額，年代久遠有點記不清了，不過我這人向來古道熱腸，讀書那會兒肯定對你不錯。”

  其實本質上，兩者關係的確一般，此刻糾纏不休，借用阿刁的話，索要好處，碰瓷！

  “既然如此，你現在發跡了，怎麽著，也該表示表示？權當報答我讀書時代對你的照顧吧？”

  江洋挪動著臃腫的身子，作勢要與沈卓勾肩搭背，不過被阿刁一步攔在了外麵。

  果然發大財的人就是不一樣，找的秘書，都貌美到傾國傾城，瞧上兩眼，感覺雙腿快軟下去了。

  哎，自己咋就沒有那麽好的命？！

  今天必須狠狠宰一筆，不然他江洋就到處黑這沈少卿，不講同學情分，不懂知恩圖報，發財純屬老天瞎眼。

  沈卓揚起眉梢，讀書時代的無賴，成年之後果真本性難移。

  “支票。”沈卓突然提醒阿刁。

  阿刁黑著臉，不解道，“這家夥明顯是個無賴，憑啥滿足他的要求？發不發財有沒有錢，關他啥事？”

  “嘿嘿，小姑娘，當年哥們對你這上司，那叫一個好，他這是識趣，懂得知恩圖報。”江洋咧著嘴，樂開了花。

  等阿刁不情不願拿出支票單，沈卓又問道，“我的賬戶，能開多大麵額現金支票？”

  “您是無限級VIP會員，並不存在額度上限，最多銀行方麵的總理事長親自確定數額，之後一路綠燈，完成實時到賬。”

  沈卓提起鋼筆，停頓半晌，餘光瞥了眼江洋。

  江洋搓著雙手，嬉皮笑臉，極其得意，果然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一眾往日裏工作的同事，也跟著羨慕嫉妒恨起來，這小子最擅長溜須拍馬，阿諛諂媚，活該發財。

  唰！

  等沈卓簽完字單，一手抽過，交由江洋。

  江洋連忙捧著支票，笑眯眯道，“算你識趣，懂得知恩圖報，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氣啦！”

  一眼掃過。

  本該繼續笑逐顏開的江洋，瞪大眼睛，久久沒有開腔吱聲，他在心裏清點了一遍又一遍數額，這他媽是……十個億？

  “十，十個億？”江洋當場懵了，再數一遍，白底黑字確實十個億。

  沈卓漫不經心將鋼筆插|進口袋，動作溫柔到每一個細節，都散發著世公子的氣度與涵養。

  江洋大著舌頭，也沒管真假，隻是百般疑惑反問道，“你，你這是給了我十個億的好處費？”

  “我知道。”沈卓點頭。

  江洋，“……”

  眾人，“……”

  這幅淡定，從容的姿態，完全不像在耍人。

  阿刁總算明白過來，她跺跺腳，笑眯眯衝江洋道，“耍無賴沒事，要好處也行，我家先生有的是錢，隻不過你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我家先生敢給，但你這種恬不知恥的人，未必就敢拿！”

  江洋，“……”

  刹那間。

  江洋滿頭大汗，握著支票的右手，止不住顫抖，這他媽，老子就要點好處費，你隨手就是十個億……

  誰敢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