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尋纏著孔青虯，道歉、反省，讓孔青虯給他講孔飛，他認定孔飛是有故事的，孔飛不提自己的私事。

  孔青虯說是很想講講父親，但不是為了滿足周尋該死的好奇，是希望周尋真的能理解，正常地理解。

  那個下午，在孔青虯的房裏，關於孔飛的歲月和故事，徐徐展開。

  孔飛對書的愛是天生的，極小的時候就對文字有極大的興趣，那時孔丹生的秀才父親孔方還在世，孔飛的手還握不起筆的時候就教他認了很多字，他的手握得住筆那一刻，字幾乎像水一樣，從他的筆下自然而然地流出。寨裏人別的孩子鬧了，用糖哄，用竹枝威嚇，孔飛得用書哄，用不讓他讀書威嚇。寨裏人都認定孔飛得了孔方的真傳，是孔家又一個真正的讀書人，會比秀才更出色。孔飛剛近十歲，其才氣名氣已經響遍陽升鄉。

  陽升鄉人相信孔家會再次輝煌，成為真正的大家族，就像孔家出了高官又出了大生意人的那一代。孔青虯微仰起頭，臉上帶著憧憬的神色，說，而我爸就是再次輝煌的標誌，當時我爺爺孔丹生當然很厲害，但畢竟隻是在鄉裏，他們認定孔飛會有更大的格局。

  小時候，孔青虯經常聽丹生婆婆描述那段時期，那是近百年來孔家最耀眼的時期，孔方還在，一個德高望重的秀才，孔丹生年紀輕輕已為丹陽鄉人所敬，孔丹生還有個弟弟，生意做得也不錯，孔奮表現出過人的聰慧，人不大，凡事有規有矩，孔飛已經被公認是讀書的好苗子。

  但我爸幾乎不提那段時光。孔青虯說，對自己的以前，他很忌諱。

  孔飛不負眾望，考上名牌大學，那個大學的名氣大到讓孔飛的名字被寫進縣重點高中的曆史，他是陽升鄉飛出的一隻鳳凰，讓陽升鄉的名字發光。但孔飛病倒了，在上大學的前一個月，毫無征兆的，躺在床上，連起身都沒辦法。

  躺了一個多月，醫生才給出了病的原因，小時候落下的病根。在那場浩劫裏，孔家被衝擊了，房子被沒收，一家人擠到側房裏，雖然時間很短，陽升鄉人護著孔家，孔家受到的衝擊不算大，也恢複得很快，但孔飛有過一個漫長的夜晚。那個夜晚，八歲的他目睹孔家人被趕出家，關進一個房子裏，偷偷出門看星的他成為漏網之魚，逃跑了，他在黑暗裏奔跑，又目睹兩隊造反派在暴雨中慘烈的打鬥。第二天被找到時，他昏在滿是泥水的田埂邊。抱回來後高燒十天，昏迷十天。

  孔飛的病不在具體某個地方，就是全身無力，連坐起來都困難，隻能軟攤在床上，用他自己的話說，好像被抽掉了骨頭。一躺躺了整整兩年，下床後又養了一年，休養的那一年裏，他不必再躺著了，但大部分時間坐在木製的輪椅上。

  當孔飛再次走出孔家大門時，他的天地變了，名牌大學成了遙遠的夢，曾有過的夢想成了透明的泡，在半空飄來飄去，不能碰，一碰就煙消雲散。這些是孔青虯的母親朱彩彩告訴孔青虯的，關於孔飛的夢想，孔家隻有朱彩彩知道。

  孔飛在縣重點高中時就很有名氣，他組過一個團體，叫太陽背麵，成員全是學校的尖子，專門研究哲學、宇宙學之類的問題，團體還雄心壯誌定了目標，分初步目標和終極目標，初步目標是要給家鄉人以新思想，帶領他們進步，終極目標是要重新定義人的意義。這個目標看起來誇張得不靠譜，但當時太陽背麵的成員在孔飛的帶領下，鄭重宣誓過的。

  朱彩彩是太陽背麵中一名成員的妹妹，經常聽哥哥講孔飛，孔飛也曾到那名成員家裏玩，朱彩彩對孔飛滿心崇拜。孔飛病倒後，朱彩彩給他送自己種的花，開始是托她哥哥送，時間長了，哥哥把她帶到孔飛家，自此朱彩彩就自己給孔飛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