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妹妹帶同學來，是發現玉睛丟失之前？周尋問。

  孔青虯點點頭，是，可這有什麽關係，藍雀的同學……

  是外人。周尋盡量讓聲調無波無瀾，還是一群。

  孔青虯盯住周尋，良久，目光垂下去，肩膀跟著下垂。

  跟我講講你妹妹吧。周尋說。

  以前不是講過了嗎。孔青虯聳聳肩，是個瘋丫頭，做的盡是瘋事。

  以前是偶爾談到的，零零碎碎。周尋說，這次具體點係統點。

  我的大心理醫生，又找到一個研究對象了？又要以暗灰之腹度別人之心了。

  你要這麽想我也沒法，你的任務是講。

  問題是，在我看來，藍雀的事就是零零碎碎的，根本就沒什麽係統性可言。

  你妹妹真是在這寨裏長大的？周尋一隻手指敲著下巴，她太不像農村長大的女孩了，特別是在那個年代。

  你也不看看我，我像在這寨子長大的？孔青虯笑，這當然還要歸功於我爸媽。

  孔青虯從孔藍雀小時候講起。孔青虯的父親孔飛是個特別的父親，母親朱彩彩是個特別的母親，從小任著孔藍雀，隻要她喜歡做的。當然是有底線的，孔青虯提到當時他們定下的底線：不傷害別人，不傷害自己。問題是，孔藍雀假小子一樣胡跑亂跳，摔個青腫破皮，他們一般不正經列入傷害的範疇。孔藍雀特別瘋，她身上有太多超出寨裏人接受範圍的，當時，孔飛作為一名教師，後來又成為一名校長，他教子方式經常被指指點點，他毫不在意，丹生婆婆和孔騰偶爾把寨裏人的話提一提，他點著頭笑笑，表示知道了。然後，沒有然後了。

  孔青虯認為孔藍雀的不“規矩”是自由過度造成的，但孔飛和朱彩彩又不是真的不理不睬，孔藍雀有什麽要求，隻要孔飛和朱彩彩認為有理，便會傾盡全力。他們曾一個蹲在樹下給孔藍雀削竹槍，一個爬在樹上給她摘樹籽當竹槍子彈；曾在半夜一個背孔藍雀往田野跑，一個拿著玻璃瓶跟在後麵，隻為孔藍雀夢中醒來，嚷著要捉瑩火蟲；兩人曾專門帶孔藍雀坐車到縣城，因孔藍雀要看全縣最高的樓……他們這樣用心，在農村的父母看來是不可思議的。

  你說，這是放任還是用心？孔青虯問。

  周尋笑，很羨慕你們這對兄妹。

  一直到大學畢業，孔藍雀不找正經工作，聲稱想自由一輩子，活出真正的自我，按自己意願安排不一樣的人生，不要平庸不要規矩不要聽話，要真實要瀟灑要與眾不同……

  總之，口號一大堆。孔青虯笑，我估計她那些雞湯類的口號可以編成書，會吸引一大批沒腦子又自以為很有腦子的年輕人。

  小時，孔藍雀經常被拿來與孔世娟做對比，特別是當她不規矩的時候，孔世娟的懂事就更為明顯，丹生婆婆讓她跟孔世娟學，有點女孩樣，說孔家的女孩向來都很乖的，長大了相親的人不會少。孔藍雀朝丹生婆婆嬉嬉笑，轉過身反而教孔世娟不要聽話，怎麽耍才有趣，孔世娟聽得雙入神，但她不敢，孔騰和馮梅芳不許她那樣。孔藍雀大學畢業後，根本沒走進社會的打算，孔世娟沒念大學，離開學校後，開始做生意。

  孔青虯說，藍雀的事，家裏人從沒當正經事的，那天，她帶一群同學在後巷鬧，沒人放在心上。一些沒正經的事，我爸媽反而當回事，比如，那天她帶著同學來鬧時，我媽給準備了不少花，惹得她那群同學哇哇叫，我爸幫他們弄了燒烤爐，送他們木書簽。

  帶我到後巷看看。周尋說，我很好奇，一條巷子怎麽烤東西。

  那說是條巷子，嚴格來說還算孔家的地方。

  周尋隨著孔青虯，從院子一側一條小巷穿過去，來到孔家屋後。

  周尋看清楚了，孔家大院圍著一圈矮圍牆，圍牆離孔家房子有兩米之距，這兩米就成為巷子，房子兩側兩條巷子，和屋後的巷子連成U字型，放些農具之類的雜物，蓋著塑料薄膜紙，孔家的大人很少走這U型巷，孔秋園喜歡帶著寨裏的孩子在這裏奔跑竄行。那天，孔藍雀就帶著同學在後巷鬧。

  擺烤爐，矮桌矮凳列在圍牆邊，馮梅芳準備了番薯、肉丸、雞柳、饅頭、水果等，年輕人自帶了零食，從黃昏耍到夜深，巷麵還有些炭和油的痕跡。周尋看了一下，丹生婆婆房間的後牆正好靠著巷子，牆上有個窗，但窗是老式窗，又高又窄，還嵌了木條。周尋指著那個窗說，這裏應該進不了人。

  孔青虯哧地笑了，廢話，你能不能說點靠譜的。

  這是排除各種可能性，很靠譜。周尋說。

  你妹妹那群同學知道孔家的玉睛吧？周尋問，要知道，玉睛可是聞名陽升鄉的，那樣年輕的人，正是很好奇的年齡。

  孔青虯搖頭，那天來的，都是藍雀在縣上的高中同學，她四鄉八寨的小學同學大多外出了，或打工或做生意或嫁人，鎮上的同學外出的也多，那天晚上，我還到這裏吃了兩個烤雞翅，藍雀一一給我介紹了。縣上的人不會知道孔家的玉睛。

  你妹妹會不會告訴她同學？周尋猜測著，畢竟玉睛是很特別的東西，藍雀又是很愛玩的。

  應該不會。

  陽升鄉人幾乎都知道玉睛，孔家有玉睛不算什麽秘密，藍雀就是告訴同學也不奇怪。周尋說，甚至會不會把玉睛藏在木盒裏也透露了。

  不可能。孔青虯很幹脆地揮了下手，也許可能跟同學講了玉睛，但絕不可能透露玉睛藏在哪。藍雀是有些任性，但再無法無天也懂得玉睛意味著什麽，不會亂說，你不了解她。

  那群年輕人吃過玩過就走了？

  我不清楚，我吃點東西後出去了，聽說藍雀給同學在鎮上酒店開了房間。孔青虯說，後來的事要問我大伯母，她一直在照顧那群年輕人，給他們備東西洗盤碗。

  從馮梅芳那裏了解到，孔藍雀那晚把同學領進過丹生婆婆房間，給丹生婆婆帶了糕點，一群年輕人坐在丹生婆婆床前，跟她談笑，給她講外麵的事情，逗她開心。馮梅芳說那晚丹生婆婆大概看到年輕人高興，精神很好，說的話也很清醒，還曉得對那些年輕人問這問那。

  那群年輕人在奶奶房間時，您也一直在？周尋問。

  馮梅芳說她倒了茶，然後就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