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二十六)
作者:五七零八      更新:2020-05-26 09:53      字數:1868
  孔騰似乎有太多話要說,他將周尋引向客廳,沏茶,準備長談的樣子。孔家其它人似乎各有事要忙,客廳裏隻有孔騰和周尋。對土地的話題,孔騰仍是意猶未盡,他跟周尋回想起第一次跟著大人到地裏的情景,講述小小的他怎樣在土地奔跑,赤著腳,高聲喊叫,當天晚上夢見自己變成一顆稻子,根在地裏,把泥土撓得癢癢的。講述他年青時怎樣一頭紮在地裏,看著種子在地裏發芽,長大,有了收成,他認定那是奇跡。

  周尋原本一心想著別的事,但也被孔騰吸引了,他很感動,這些應該算是孔騰很私密性的話了,他挑中了自己。隨著孔騰的描述,周尋想象少年時或年輕時的孔騰怎麽奔跑,怎樣夢想,怎樣激動,很難跟眼前這個厚樸的農民形象聯係在一起。

  談到土地後來荒得越來越多,自然談起進城,孔騰又談起城裏的土地。說他沒進過城,但聽鄉裏人講過很多,也在電視裏看了很多,城裏的地都建了樓,鋪了路。孔騰說那樣是不對的,水泥和鐵把土地都悶住了,總有一天地要生病的。

  土地是要長莊稼長樹長草長花的。孔騰放下茶壺,滿臉憂色,說,那是活人活物的,把地悶壞了,什麽都活不了。

  周尋看來,這些是了不得的言論,是屬於農民屬於土地的至理,孔騰這個人越來越飽滿了,他想跟孔騰更深地探討下去,但他仍想著玉睛的事。

  沒想到孔騰會提到玉睛,他說這一切玉睛都是看著的,上天也一樣,也都看著。他的意思,不管外麵怎麽樣,玉睛會護佑孔家的,總歸有一天,上天會想出法子,讓人類醒一醒的。

  周尋抓住玉睛的話題,委委婉婉地表示玉睛的事還是得查,查清了,該勸的勸該說的說,都是家裏人,說開了就好,算個交代。

  孔騰極快地擺手,過去了,都過去了。他讓周尋喝茶,說隻要玉睛在就好,其它的不想再揭,現在要想喜事,他的男孫要出生了,他的二兒子要成家了。

  周尋還想再說什麽,孔騰再次提起土地,絮絮講屬於孔家的地,有幾塊,各自在哪,他準備種些什麽,各塊地的土質有什麽不一樣,哪塊水足一些,哪塊容易被水淹……那些地像一個個人,都有著各自的脾性和優缺點,有各自想生長的東西。孔騰認定,土地也是有夢想的。周尋完全被迷住了,喝著茶,聽得入神。

  直到馮梅芳端了薑茨湯——在孔家的這段日子,下午三四點時,馮梅芳經常做些點心,薑茨湯、蕃薯綠豆湯、自蒸的包子、百合蓮籽湯,簡單又可口,到孔家幾天,周尋就喜歡上這下午的點心,馮梅芳說吃了這點心,晚飯不必吃太多,人舒坦,周尋發現,她經營日子的精致隱在簡單之下——說吃點心了。

  玉睛找到後,周尋感覺馮梅芳是最安靜的,雖然很多孔家人沒說什麽,馮梅芳反配合孔騰說了幾句,但周尋認定馮梅芳內心最少波瀾,這是一種奇怪的直覺,周尋對自己的直覺一向有自信。

  周尋對孔青虯說,看馮梅芳的樣子,玉睛丟失的事好像是沒發生過的,她盛薑茨湯的時候,那樣專注,好像周圍一切都退開了,隻剩下這件事是最重要的,她容易讓人忽略的樣子,又讓人忍不住注意到她,隻要有她在,所有焦躁的揚塵就慢慢安靜,沉落下去。

  孔青虯覺得周尋說得有些繞,但是有那麽種感覺,他也模模糊糊感覺到,說又說不出,他終於明白自己的工作碰到難題時,為什麽會忍不住想起馮梅芳,每次回來為什麽要和馮梅芳呆一呆,或閑閑說一陣,或什麽也不說,隻靜靜坐在馮梅芳身邊擇擇菜或剝剝花生。

  馮梅芳對玉睛的故事,玉睛的靈力是深信不疑的,但玉睛的丟失她似乎不怎麽糾結。現在玉睛失而複得,周尋想再探探馮梅芳的意思。

  等眾人吃過點心都出去,馮梅芳收拾著碗筷時,周尋湊過去,提出想查清玉睛的事。馮梅芳抬起臉,看了周尋一眼,周尋竟有些慌,忙忙地解釋想查清的原因,還是他跟孔騰說的那些。

  馮梅芳搖搖頭,她覺得沒必要查了,說孔家人心裏有結也好,無結也好,都是該經的,都是命,沒必要看太重,走著就是了。和她勸孔騰種地一樣,既是種田人的命,種著就是,用力就好,別想東想西,別太想著收成。馮梅芳讓周尋在鄉下好好走走,到時喝孔世業和郝婷的喜酒就好。

  我越來越覺得馮伯母是個奇特的人。周尋事後對孔青虯說,她好像蒙昧得如同原始人,有著完全不加以辯別的思考,又像大徹大悟,一切都想開了,像佛家所說的,隨喜。

  所以,我大伯母是你很好的研究對象?

  我不敢用研究對象稱呼馮伯母,真的。周尋說,曾有很多很多像她這樣的人,所以中國曆史很特別,但現在很少了。

  我看,這次你不是在查玉睛的事,倒像在做一份心靈報告。

  心靈報告?周尋重猛地揚起眉,同時揚高聲調,沒錯,是心靈報告。青虯,你找到你的研究項目,我找到我的心靈報告,多麽幸運。

  神經兮兮的。孔青虯說,這種報告很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