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騰最先來找周尋，進入孔青虯房間時，衝周尋詘詘地笑，笑得周尋和孔青虯莫名其妙。孔騰問起周尋的工作，問起他在鄉下住了這一段的感覺，問得很笨拙，周尋很用心地答了，這是很少見的，難道孔騰對城市也有興趣？周尋很新奇。但他很快發現孔騰對他的答案不感興趣，他接著轉了話題，讓周尋多住些天，喝孔世業和郝婷的喜酒，孔世成的孩子也要出生了，到時也一塊慶賀的。周尋疑疑惑惑的地看孔青虯，孔青虯微微搖頭。

  周尋想了想，說他會盡快把事情弄清楚，爭取在婚禮之前。他的意思，爭取孔家人專心於婚禮，不會再糾著那件事。但他說得心虛，發現自己其實有些敷衍孔騰。

  那件事就讓它過去了。孔騰突然清清嗓子，語調清晰堅定了，說，玉睛的事不要查了。

  周尋和孔青虯對視一眼，終於明白孔騰來的目的。

  大伯，事情總得弄清楚。孔青虯說。

  孔騰伯父，這事很奇怪，玉睛失而複得，其中的原因可能……

  不要再管什麽原因。孔騰舉起一隻手，說，這個不重要了，現在玉睛在了，這事別再提。孔騰沒了之前的小心翼翼，憨厚的臉變得極有主意的樣子，像有什麽底氣撐著他。

  孔騰恍然想起什麽的樣子，讓孔青虯和周尋到丹生婆婆房間去，說有話要說，讓孔青虯把其它人也喊上。說著他走出去，將碰到的人喊到丹生婆婆房間，讓傳話把別人叫上。

  丹生婆婆房裏擠得很熱鬧，孔藍雀、孔世娟和郝婷不在，孔騰對馮梅芳說，藍雀和世娟回來你再跟她們說一聲。

  馮梅芳沒追問跟她們說什麽，隻是點頭，孔家人都看著孔騰，等著他說點什麽。周尋突然想，如果丹生婆婆這時候是清醒的，或許不會認為孔騰沒有家長的魄力。

  孔騰走到丹生婆婆床前，將裝玉睛的木盒抱到胸前，微微舉起。

  除了丹生婆婆，所有人的目光隨著木盒微微抬起，接著又去看孔騰，又迷惑又茫然，孔騰變得很陌生。丹生婆婆安靜地呆在自己的世界裏，良久地盯著雙手，對周圍的一切沒有任何反應。

  玉睛是有靈的。孔騰說，它回來了，以後會長長久久在，呆在孔家，孔家也會在。

  玉睛一直在的。馮梅芳接口，語調平淡得像在談論今晚的菜式。

  孔騰卻激動起來了，是，玉睛一直在的。

  孔騰說了很多話，繞了很大的彎子，主要是強調，孔家還是原來的孔家，以後玉睛還是照以前那樣傳下去，孔家也一代代繼續下去。他承認現在的社會跟以前不一樣了，過日子的方式不太一樣了，人也不太一樣了，但不管怎麽變，社會有什麽新的事新的東西，人和日子總歸是不變的，人還是要一代代活下去，人活著總歸要一天一天過日子的，所以有些東西是怎麽也變不了的。

  孔騰激動得有些發喘，稍稍停了停，將木盒抱到丹生婆婆麵前，媽，你守好玉睛，玉睛回來了，這是好兆頭，前段時間的事就是一點小磕碰，你的病也是運氣不太順，以後要好起來了。

  丹生婆婆看著孔騰，目光很奇怪，又像清醒了，在研究著什麽，又像還糊塗著，根本沒看到孔騰。好一會，她垂下頭，說得洗手了。

  孔騰將木盒放在丹生婆婆枕頭邊，講起孔世成和何玉慧將出生的孩子。他交代馮梅芳和何玉慧做好準備工作，交代孔世成先聯係到鎮醫生，到時孩子在醫院出生後立刻回家，交代孔家所有上過大學的年輕人都得給孩子想名字。接著，他又開始布置孔世業和郝婷的婚禮，他和孔飛將再檢查一遍，要請的親朋好友有沒有漏掉的，讓孔世業定好婚席要送菜的酒店，讓馮梅芳顧好喜事的各種細節，讓朱彩彩幫忙安排客人的坐位。他根據給何玉慧算出的預產期，預計到時孩子出生和婚禮可能同時，到時就算雙喜臨門。

  馮梅芳點點頭，都準備得差不多了。

  這次玉睛失而複得，是一大喜事，接下來又是兩樁喜事，孔騰認為這預示著孔家再次有了不一樣的光景，他承認前些年，孔家有些沒落了，但接下來又將重新光大了。他沉浸在這樣的想象裏，滿臉發光。

  都過去了，但又往好的方向走了。孔騰最後總結了這樣的意思，然後說，前段時間玉睛不見的事不要再提了。

  這算是鄭重宣布了。周尋想。他覺得遺憾極，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嗎，他差點忍不住開口，想跟孔騰說，事情還是得弄清楚，好讓各人心裏有底，這樣遮掩過去，心裏都存著一個結。

  自始至終，除了馮梅芳應一兩句，孔家其它人沒說一句話。孔騰說完後，都靜靜散去，靜得有些怪異，周尋不相信其它人沒感覺到。

  周尋走到院子，孔騰突然跟上來，周尋張嘴想提查玉睛的事，孔騰卻對他提起那塊花生地。

  孔騰說那塊地他要好好種花生，其它地也會種，種稻子種菜，他不再管什麽收成大不大，值不值得，別人種不種。

  我就是種田的命。孔騰說，語調裏滿是自豪。

  前些天的接觸，孔騰跟周尋談了不少跟土地相關的事，對周尋有某種類似知已的信任，周尋突然不好意思再跟他提查玉睛的事。

  孔騰說他不種地的話會對不起土地的，他前大半輩子是對得起土地的，下半輩子土地會對得起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