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日本的第一次橫渡太平洋
作者:
逐日者誇父 更新:2020-06-17 16:50 字數:2793
五月的馬尼拉有些幹熱。
熱風吹走了雲,月亮灑在巴石河上,暗淡了點點星辰。
幾個日本人對著月亮,唱起了思鄉的歌謠。
“翹首望長天,神馳奈良邊。”
“三笠山頂上,想又皎月圓。”
這首詩水平很一般,但流傳了數百年。
這是當年阿倍仲麻呂辭別李白、王維時所作的思鄉詩。
平山常陳望著圓圓的月亮,念念道:“堺市的月亮也圓了呢。”
離開家已經太久了,自慶長十七年幕府頒布了“切支丹教禁觸書”,如今已過去了八年。
八年前他逃離了江戶,現在他想回去了。
明天船就要,許多和他一樣的思鄉之人也希望一同回去。
馬尼拉可以信天主,但終究不是家鄉。
活在家鄉,死後天堂,那才算是完美。
隻是,作為聖·羅薩裏奧教團的一員,除了思鄉之外,這次回去他還有一個重要的使命。
帶著兩名傳教士返回日本,繼續為傳播天主的福音而努力。
巴石河上的歌聲漸漸停歇,遠處傳來了一聲賀喜。
“平山君,你明天就可回到故鄉。我卻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到仙台。”
說話的人,是個年近五十的老者。
穿著一身歐式的服裝,但還留著武士的頭型,頭上的發絲已經花白。
他和平山常陳不同。
平山常陳隻是個商人,雖然天主教說是信徒皆為兄弟姐妹,可平山常陳終究還是忘不掉士農工商的身份,衝著這老者行禮。
老者名叫支倉常長,是伊達政宗的家臣。
參加過豐臣秀吉對朝鮮的侵略,也參與了日本的第一次橫渡太平洋。
也就是在幕府宣布“切支丹教禁觸書”的第二年,他乘坐日本仿造的西班牙蓋倫帆船“伊達丸”號出使西班牙。
在他出使之前,日本已經派出過一次訪歐少年團,走的是從日本——印度——好望角——歐洲的路線。
支倉常長這一次是橫渡太平洋,在美洲停留後,步行穿過巴拿馬地峽,再從對麵乘坐西班牙的船隻前往歐洲。
某種意義上,日本也算是在17世紀完成了一次環球。雖然是分成兩部分的,而且還差了南美這一段。
雖然有雖然,但是總歸算是抓了一把大航海時代的尾巴。
支倉常長的船,命名為“伊達丸”號,給西班牙國王的國書上,寫的是“陸奧國王”伊達政宗……
然而不久後,西班牙就從呂宋那邊得到了消息。
日本哪有個陸奧國王?所謂的陸奧國王伊達政宗,隻是日本幕府下的一個大名。
西班牙很生氣。
最終這場談判無疾而終,等到支倉常長返回呂宋後,得到的消息是幕府已經更加嚴格地禁教。
而當時和支倉常長有交情的菲律賓都督羅格裏斯已經卸任,當年羅格裏斯遇到了海難,被日本人就起,也算是有過救命的交情。
如今的菲律賓都督是阿隆索,和支倉常長並不認識。
那艘蓋倫也被阿隆索強行征調,配屬了更多的大炮,為了防備荷蘭人的海盜行徑。
兩年的時間,支倉常長一直在尋找回仙台的機會,然而種種消息讓他很是猶豫。
同行的一些人也在猶豫,是否還要回去。
據說禁教已經很嚴格了,如果回去可能會被燒死。
支倉常長年紀大了,他希望能夠在最後時刻回到故鄉,告訴家主自己這一次出訪的成果——雖然已經不重要了。
和他一同出行的一百多人學會了操控蓋倫船,本想著回去後能夠被伊達政宗重用。
他們在巴拿馬地峽等支倉常長的時候,還招聘了一些新西班牙的礦工和探礦工程師,許諾以重薪,這一批人也在做著去日本發財的夢。
然而,現在看來,似乎伊達政宗很想甩開“和西班牙勾結”的帽子,對於支倉常長回去的事並不支持。
伊達政宗現在也頗有些泥菩薩過江的意思,幕府對他很不信任。
如果支倉常長這時候回去,很有些火上澆油的意味。
就像是在提醒德川秀忠那個惡毒的流言:伊達政宗、鬆平忠輝、大久保長安勾結西班牙,列土封疆……
伊達政宗熬死了德川家康,可偏偏自己的女婿是如今幕府將軍的弟弟,雖說女兒離婚了,可……
這些原因加在一起,複雜成一團。
每年都有日本來馬尼拉的船,可支倉常長都是不敢回去。
被困在了馬尼拉整整兩年。
直到今年,他開始咳嗽,整夜不停。
支倉常長知道自己已然是時日無多,這些年在海上的生涯嚴重損害了他的健康,或許還有一兩年可活。
他才想,無論如何要死在故鄉。
所以他本想搭乘平山常陳的船,一同回去。
但又希望在回去之前,從西班牙的菲律賓都督那裏要回自己的船……
猶豫了許久,終於還是決定放棄,等待機會看看有沒有仙台那邊來的船,等待菲律賓都督府那邊關於伊達丸號的回複。
知道明天一早,平山常陳就要回到日本,支倉常長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苦澀。
自己什麽時候才能回去呢?
但願,自己能死在仙台,而不是馬尼拉。
…………
七月。
萬曆四十八年的那場大風暴終於停歇。
平山常陳劃著十字,感激著不久前在澳門招待他們的多明我會修士。
幸好都是教友,那一場風波中他們一行人在澳門躲避,還受到了優待。
如今天氣晴好,但平山常陳知道這是台風季,能快點回去就快點回去。
短暫的休息後,船到了台灣,再往前一段海路就可以停靠補給。
然而桅杆上的水手卻大聲疾呼,遠處有四艘船正在靠近。
台灣海峽並不安全,顏思齊等人的海賊常年在這裏活動,經常會捕捉落單的船隻。
平山常陳知道海賊的凶殘。
聽到水手們的驚呼,他取出了望遠鏡觀察著對麵的情況。
海風吹過,展開了旗幟,平山常陳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兩麵是紅白條紋的英國東印度公司旗幟。
兩麵是繡著VOC的荷蘭東印度公司旗幟。
“不是海盜。是我們的友邦。”
平山常陳鬆了口氣。
英國和荷蘭在日本都有商館,無論如何,荷蘭人和英國人也不會劫持他們的船。
叫水手展開了日本的旗幟,可是那四艘船仍舊靠了過來。
平山常陳擔心出現什麽誤會,便讓水手們落下帆,揮舞著旗幟示意希望友邦的船隻可以給他們補充一些淡水和給養。
對麵最大的那艘船掛著的是英國東印度公司的旗幟,慢慢靠近了平山常陳的船後,幾根繩索從對麵拋了過來。
船上的水手以為對麵是要幫助自己、給自己補充一些給養,紛紛忙著將繩索綁好。
兩艘船終於貼到了一起。
平山常陳會說一些荷蘭語,英語也會一點點。好在對麵的艦長也會荷蘭語。
短暫而愉快的交流後,平山常陳以為這件事結束了。
可忽然,對麵船上有人用日語大聲呼喊道:“有人說你們的船上私藏傳教士!幕府將軍有令,私藏傳教士者,皆為死罪。若是舉報,或可免於刑罰,否則連坐!”
株連、連坐,這是標準的東方式思維。
幾聲叫喊後,平山常陳的臉色變得蒼白,手有些顫抖。
對麵艦隊的司令冷冷地盯著他,看到他顫抖的手,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那個日語的叫喊仍在繼續,開始不斷有英國水手登船,對麵的大炮也掀開了蓋板……
終於,有幾名水手大聲喊道:“是的,是的,有傳教士。就藏在貨倉裏……我們不是切支丹教徒,我們隻是水手。”